一眼望不到头的金属架子,整齐地排列着,从地面一直到天花板。
每一个架子上,都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巨大的、半透明的玻璃罐。
每一个罐子里,都浸泡在淡黄色的福尔马林溶液中的是——
一张脸。
我的脸。
成千上万个“我”,闭着眼睛,面色惨白,头发在溶液中无声飘荡。有的看起来完好无损,有的面部有可怕的缝合痕迹或缺损,有的似乎……正在极其缓慢地溶解。它们像超市货架上的商品,被安静地陈列着,无声地诉说着无法想象的恐怖。
我踉跄着后退,撞在冰冷的金属架上,一个罐子摇晃起来,里面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撞击着玻璃壁,仿佛下一刻就要睁开眼睛。
我的视线扫过最近的罐子,底部贴着标签。
“实验体 #743,成熟期,稳定。废弃处理日期:10/23”
我发疯似的看向另一个。
“实验体 #1129,排斥反应强烈,废弃。”
另一个。
“实验体 #309,部分组织活性缺失,回收利用。”
日期……日期一直回溯……
我的目光最终落在最里面一个独立架子上的罐子。它看起来最旧,玻璃泛黄,溶液也更加浑浊,但里面浸泡的那张脸,却比我见过的所有都要……完美无缺,甚至带着一种圣洁的安详。
罐体上贴着的标签,字迹是妈妈娟秀却透着一股偏执的笔迹,早已泛黄——
“实验体零号。完美永生雏形。迭代之始。”
零号……
迭代……
所以……我……我也是……
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彻底吞噬了我。我不是林薇。我只是……无数个失败品或者消耗品之后的又一个复制品?一个被喂养着“源体”血肉以维持存在的……东西?
就在这时,身后,地下室入口的方向,传来了妈妈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的声音,清晰地穿透死寂:
“该让姐姐休息了。”
“下次……”
“要更听话哦——”
地下室的冰冷空气瞬间拥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胸口,挤出了肺里最后一丝温热。妈妈的声音,那粘稠的、甜腻的、带着钩子的温柔,像一条冰冷的毒蛇,顺着脊椎爬上来,盘踞在后脑,对着耳膜嘶嘶吐信。
“下次……”
“要更听话哦——”
脚步声。轻巧的,规律的,踩在通往地下的水泥台阶上。嗒。嗒。嗒。
不紧不慢。
她在下来。
她进来了!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紧了我的心脏,几乎要把它捏爆。我像一只被强光钉住的老鼠,四肢百骸都僵硬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声音来源的方向——那片被门口灯光切割出的、微微发亮的方形区域。
脑子里一片尖锐的嗡鸣,所有思绪都被绞成了碎片。实验体。零号。迭代。废弃处理。回收利用。这些词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意识里,滋滋作响。
我不是我。那我是谁?
“姐姐”……是指零号?还是指……之前某个被“废弃”的“我”?
“休息”……是什么意思?像罐子里那些一样,被泡起来?还是……被拆解成“料”,加入明天的馄饨馅里?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痉挛,喉咙口涌上强烈的恶心感,那无数个夜晚被迫吞下的馄饨的滋味——那甜腻的、腥腐的、属于“源体”的味道——仿佛在这一刻集体苏醒,在我的食道里燃烧、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