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压得人喘不过气。

恐惧不再是夜晚独来的窃语,它已在光天化日下显露出狰狞的一角。

冰冷而湿漉。

宅子里人人自危,交谈声压得极低,眼神躲闪。

经过庭院时无不快步绕行。

仿佛那口井是一个张着黑洞洞嘴巴、随时会吞噬什么的活物。

父亲下令厚葬春桃。

但关于她的死因,对外只含糊说是失足落井,严禁任何人再议论。

可那被反绑的双手,那塞满湿花生的嘴,那古怪的发髻。

像是一幅刻入每个人眼底的恐怖图画,岂是禁令所能抹去的?

沉默之下,暗流涌动。

我对那口井的恐惧达到了顶点,却又被一种扭曲的好奇心死死攫住。

它下面到底有什么?

那夜夜的“咚”声,窗上的湿痕,还有春桃死前喃喃对话的“井里的姐姐”……

它们之间那根无形的、湿漉冰冷的线,究竟通向何处?

之后几夜,那“咚…咚…”声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细微、更令人头皮发炸的寂静。

但这种静,比任何声响都更折磨人。

它像是在酝酿着什么。

终于,在一个月华如水的夜晚,我忍不住了。

子时刚过,我披衣起身,鬼使神差地走向庭院。

月光将一切都涂上一层惨淡的银辉。

院墙和屋宇的黑影拖得很长,如同幢幢鬼影。

那口井,就沉默地蹲在院子中央。

井口的黑暗浓得化不开,比周围的夜色更深沉。

离井还有十来步,一股奇怪的香气忽然飘了过来。

那味道很特别,像是年代久远的胭脂水粉。

甜腻中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陈腐气。

闻久了,喉头竟隐隐泛起一丝恶心。

这香气,绝非宅中任何女眷所用。

它就是从井口弥漫出来的。

我的心脏开始狂跳,脚步却无法停止。

一步步靠近,那香气愈发浓烈,腐坏的感觉也愈发明显。

我屏住呼吸,慢慢俯下身,将耳朵贴近那冰冷的井沿。

初时,只有一片死寂。

仿佛之前的种种,都只是幻觉。

但渐渐地,极深极深的下方,开始有声音一丝丝渗漏上来。

先是簌簌簌……簌簌簌……

极轻极缓,像是有人用篦子,一下下,耐心地梳理着极长的发丝。

接着,是吱嘎……吱嘎……

老旧木材摩擦的酸响,听着耳熟。

是那种很久没人用过的、干涩的辘轳在空转。

然后,在这两种声音的底下,渗出了一缕极细微、断断续续的哼唱。

是个女声,调子婉转却幽怨。

哼的是一支本地流传的小调《月儿弯》。

声音飘忽不定,像是从水底冒起的气泡,破碎又重组。

梳头声、绞水声、哼曲声……

三重声音彼此缠绕,交织重叠。

在这死寂的月夜,从一口早已干涸的枯井深处清晰地传来。

我浑身血液都凉透了,头皮一阵发麻。

猛地抬头,目光死死盯住井壁。

月光斜斜照入井口,能看清靠近井口的内壁因为前几日的漫溢,还是湿漉漉的。

那湿漉漉的深色井壁上,水光似乎在流动、汇聚……

阴影交错间,竟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的、扭曲的轮廓——

像是一个女子低着头,长发披散,正对着一面看不见的镜子,缓缓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