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得人喘不过气。
恐惧不再是夜晚独来的窃语,它已在光天化日下显露出狰狞的一角。
冰冷而湿漉。
宅子里人人自危,交谈声压得极低,眼神躲闪。
经过庭院时无不快步绕行。
仿佛那口井是一个张着黑洞洞嘴巴、随时会吞噬什么的活物。
父亲下令厚葬春桃。
但关于她的死因,对外只含糊说是失足落井,严禁任何人再议论。
可那被反绑的双手,那塞满湿花生的嘴,那古怪的发髻。
像是一幅刻入每个人眼底的恐怖图画,岂是禁令所能抹去的?
沉默之下,暗流涌动。
我对那口井的恐惧达到了顶点,却又被一种扭曲的好奇心死死攫住。
它下面到底有什么?
那夜夜的“咚”声,窗上的湿痕,还有春桃死前喃喃对话的“井里的姐姐”……
它们之间那根无形的、湿漉冰冷的线,究竟通向何处?
之后几夜,那“咚…咚…”声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细微、更令人头皮发炸的寂静。
但这种静,比任何声响都更折磨人。
它像是在酝酿着什么。
终于,在一个月华如水的夜晚,我忍不住了。
子时刚过,我披衣起身,鬼使神差地走向庭院。
月光将一切都涂上一层惨淡的银辉。
院墙和屋宇的黑影拖得很长,如同幢幢鬼影。
那口井,就沉默地蹲在院子中央。
井口的黑暗浓得化不开,比周围的夜色更深沉。
离井还有十来步,一股奇怪的香气忽然飘了过来。
那味道很特别,像是年代久远的胭脂水粉。
甜腻中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陈腐气。
闻久了,喉头竟隐隐泛起一丝恶心。
这香气,绝非宅中任何女眷所用。
它就是从井口弥漫出来的。
我的心脏开始狂跳,脚步却无法停止。
一步步靠近,那香气愈发浓烈,腐坏的感觉也愈发明显。
我屏住呼吸,慢慢俯下身,将耳朵贴近那冰冷的井沿。
初时,只有一片死寂。
仿佛之前的种种,都只是幻觉。
但渐渐地,极深极深的下方,开始有声音一丝丝渗漏上来。
先是簌簌簌……簌簌簌……
极轻极缓,像是有人用篦子,一下下,耐心地梳理着极长的发丝。
接着,是吱嘎……吱嘎……
老旧木材摩擦的酸响,听着耳熟。
是那种很久没人用过的、干涩的辘轳在空转。
然后,在这两种声音的底下,渗出了一缕极细微、断断续续的哼唱。
是个女声,调子婉转却幽怨。
哼的是一支本地流传的小调《月儿弯》。
声音飘忽不定,像是从水底冒起的气泡,破碎又重组。
梳头声、绞水声、哼曲声……
三重声音彼此缠绕,交织重叠。
在这死寂的月夜,从一口早已干涸的枯井深处清晰地传来。
我浑身血液都凉透了,头皮一阵发麻。
猛地抬头,目光死死盯住井壁。
月光斜斜照入井口,能看清靠近井口的内壁因为前几日的漫溢,还是湿漉漉的。
那湿漉漉的深色井壁上,水光似乎在流动、汇聚……
阴影交错间,竟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的、扭曲的轮廓——
像是一个女子低着头,长发披散,正对着一面看不见的镜子,缓缓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