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乐章在周三下午三点准时响起——不是通过音响，而是从我的视网膜深处开始震颤。
我放下咖啡杯，陶瓷与玻璃桌面的碰撞声异常遥远。视野右下角的数字“7:41:23”开始模糊变形，像一滴墨汁落入清水般晕染开来。这是本周第七次发作，比昨天提前了十二分钟。
“又来了？”陈医生的全息影像从智能手环上浮现，监测系统已经自动连线。他的虚拟形象比实际年龄年轻至少十岁，这是医疗系统允许的微小虚荣。但今天，他眼角的全息纹路似乎比往常更加明显。
我闭上眼，试图阻止那些数字继续扭曲：“第七次了。这次提前了十二分钟。”
“描述一下现在的视觉异常。”他的声音经过数字降噪，冷静得近乎残忍。作为神经视觉领域的权威，陈医生总是保持着令人安定的专业态度，但今天我隐约察觉到他语气中一丝不同寻常的紧绷。
视野中的数字已经完全溶解，重组为一串不断跳动的乐谱符号。高音谱号扭曲成蝌蚪状，在视网膜上游动。
“五线谱。降B大调，4/4拍。等等——”我突然噤声，因为那些音符开始自行演奏，“我能听见...钢琴声。”
陈医生的影像微微前倾：“听觉异常是新的症状。继续描述。”
琴声越来越清晰，是肖邦的《降b小调夜曲》，但某个音符始终错误。每次放到第三小节第二个音符，都会出现一个不和谐的升C。
“有人在弹琴，每次都弹错同一个音。”
手环上的生命体征监测发出轻响，我的脉搏已达到112。陈医生的影像突然闪烁了一下，这是从未发生过的系统故障。
“立即来诊所。”他的声音第一次出现裂缝，“你的档案...刚刚自动加密了。”
我睁大眼睛。视野中的乐谱突然停止跳动，所有音符坍缩成一个小点，然后爆炸般展开——变成了一间完全陌生的房间的全景图。
深红色墙纸，柚木地板，一架三角钢琴。琴盖上放着一杯威士忌，冰球正在缓慢融化。最令人窒息的是，我认得那个玻璃杯——那是我失踪的妻子林薇最喜欢的杯子，边缘有一道细微的缺口，是她两年前不小心磕破的。
“医生...”我的声音干涩，“我看到我们的客厅了。但墙纸颜色不对，钢琴也不该在那里...”
影像中的陈医生突然僵住，他的背景不再是诊所，而是一片纯白空间。
“描述那架钢琴。”他的声音变得机械而平板。
“斯坦威三角钢琴，深棕色。琴键上...”我眯起眼，试图看清细节，“有血迹？不，是红色花瓣。玫瑰花瓣。”
视野中的图像突然移动，仿佛有人正拿着摄像机行走。它扫过钢琴，转向一扇落地窗。窗外不是我们公寓熟悉的城市景观，而是一片荒芜的海滩，潮水正在上涨。
然后我看见了——在玻璃的倒影中。
一个拿着摄像机的人影，穿着我最喜欢的灰色毛衣。但那不是我。虽然有着相似的身高和体型，但那绝对不是我。
倒影中的人突然转头，直视着我的视角。他的右眼是正常的棕色，左眼却是一片混沌的乳白色——正是我失明的那只眼睛的样子。
“看见了吗？”陈医生的声音突然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仿佛隔着一层厚玻璃，“这就是他们想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