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 的两夜一天像被按了快进键。我插着尿管,每一次宫缩痛都像有人在我子宫里拧毛巾。周屿每天出现十分钟,站在床尾刷微信步数。我让他拍一张女儿的照片给我看,他划开手机相册,第一张是他在产房外自拍,配文:“老子当爹了!”第二张是婆婆的大脸,配文:“奶奶的小公主。”我闭上眼,不再说话。
第三天转普通病房,高姐来了。她是金牌月嫂,圆脸大眼,说话像蹦豆。第一次见面,她把一束向日葵塞进我怀里:“产妇要多看亮堂颜色,防抑郁。”我笑得刀口发疼,却第一次感到被照顾。高姐给我擦身、通乳、换产褥垫,动作麻利得像在擦拭一件珍贵的瓷器。夜里孩子哭,她抱到我身边,轻声说:“别逞强,有我呢。”我窝在她肩窝,哭得像个迷路的小孩。
出院那天,阳光特别好。高姐帮我裹好防风帽,周屿提着空空的妈咪包站在电梯口。我坐进车里,怀里搂着笑笑,像捧着一盏随时会熄灭的灯。车驶出医院大门,我回头望了一眼,那栋白色建筑像一头巨兽,吞下我半条命,吐给我一个世界。
我以为苦难到此为止,直到回家看见客厅茶几上那张旅行社确认单。
“云南 12 日豪华家庭游,出团日期:下周二。”
名单上赫然写着:周屿、周建国(公公)、王春梅(婆婆)。
我抱着笑笑站在玄关,阳光透过纱帘照在 A4 纸上,像给它镀了一层审判的金边。
我问周屿:“我呢?”
他正把行李箱从阳台拖出来,轮子滚过地板的声音刺耳。
“你在家坐月子啊,有月嫂在,我妈说她心脏不好,留下也帮不上忙,不如我们出去放松放松。”
“你陪产假15天,就陪我3天?”
“陪产假陪谁不是陪啊,反正都是家人,我正好利用这时间陪陪父母尽尽孝不好么?我妈说了,她生我时我奶奶连鸡蛋都没给她煮一个,现在她想过点自己的生活出去转一下,应该不过分吧?”
他说得那样理所当然,像讨论明天吃面条还是米饭。
夜里,笑笑每两小时醒一次。我侧躺着喂奶,腰像断了一样。高姐在我身后垫枕头,小声骂:“这家男人是死了吗?”我苦笑。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婆婆在家庭群发语音:“哎呀,听说大理的天气可好了,紫外线强,我得提前买条披肩,林澜你有要带的吗?”我盯着那条语音,忽然不生气了,只觉得冷,像有人把我扔进了冰窖。
第二天,周屿起了个大早,对着镜子刮胡子,哼着歌。我靠在卫生间门框,看他往行李箱里塞防晒喷雾、相机、情侣 T 恤——那是我们去年去泰国买的,如今他要穿去和爸妈拍照。我问他:“能不能不去?哪怕多留三天,等我刀口拆线。”他皱眉:“机票都订了,退不了。你别闹,等我回来给你带鲜花饼。”我点点头,转身回房,把笑笑的小衣服一件件叠好,放进抽屉。抽屉最底层,是我婚前攒下的那张银行卡,余额 58 万,密码只有我知道。
他们走的那天,北京下暴雨。我抱着笑笑站在窗边,看周屿把最后一个背包扔进后备箱。雨刷器来回摆动,像在给这场离别打节拍。婆婆摇下车窗,冲我挥了挥手:“好好坐月子,别哭,对眼睛不好。”我微笑,心里却在默数:12 天,288 小时,17280 分钟。每一分钟,我都要用来把自己从这场婚姻里剖出来,像医生剪开子宫,取出孩子一样——血淋淋,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