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两斤米。流苏喉头动了动,眼前闪过范柳原清晨舔番茄酱的侧影。她想说“不”,却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好”。

第四节

夜里,她换上唯一完好的墨绿旗袍,用木炭笔把眉毛画浓。徐先生派来的黄包车等在巷口,车夫是个跛脚老头,一路咳得像破风箱。

宴会设在半山一栋被征用的别墅,铁门上飘着太阳旗。流苏进门时,一个穿和服的日本女人递给她一小杯清酒,杯底沉着一粒梅子。她仰头喝下,酸涩冲鼻,眼泪差点滚出来。

客厅里,留声机放着《樱花谣》。两个穿军装的年轻人围着她,用日语夹杂英语问:“范太太,香港好?东京好?”

她听不懂,只能微笑,嘴角僵得像冻住的蜡。徐先生端着酒杯过来,低声说:“左边那位是宪兵队的井上少佐,他喜欢中国古诗,你陪他谈谈。”

谈诗?她想起小时候背过的“感时花溅泪”,却怎么也吐不出一个字。井上少佐的手搭上她腰际,掌心滚烫。她抬眼,看见墙上挂着一幅油画:夕阳下的维多利亚港,海面漂着几艘小渔船。渔船的桅杆被画成折断的十字架。

第五节

凌晨三点,她拎着沉甸甸的布袋回到公寓。米袋里除了米,还有一小罐午餐肉和一条日本香烟。范柳原坐在黑暗里,烟头明灭。

“你去哪了?”

“找吃的。”

“用什么换的?”

她沉默,把米袋搁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咚”。

范柳原走过来,手指抚过她的后颈,那里有一块淤青,是井上少佐的唇印。他突然笑了,声音嘶哑:“原来如此。”

他抓起米袋,狠狠摔向墙角。白米像雪崩般倾泻,有几粒溅到她睫毛上,冰凉。

“你怪我?”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尖得不像人,“你在洞里抱着我发抖的时候,可没说要饿死做烈士!”

范柳原的拳头砸在门框,木屑纷飞。他蹲下去,一粒一粒捡米,背影像一只衰老的鹤。

第六节

天亮时,米已捡回大半,却沾了灰。流苏用筛面粉的箩筛了一遍,仍有几粒黑渣混在里面。她把它们倒进锅里,加水,生火。

柴是劈了衣柜剩下的樟木板,火苗窜起时,一股辛烈的香气弥漫。范柳原坐在餐桌旁,用那把缺了齿的梳子梳头发。梳齿断在发间,他随手扯下,连一缕灰白的发丝。

“香港完了,上海也回不去。”他喃喃,“我们成了地缝里的老鼠。”

粥煮好了,稀得能照见人影。流苏盛两碗,推给他一碗。

“老鼠也要活。”她说。

第七节

下午,她去中环的汇丰银行门口排队等汇款。战前范柳原在伦敦的账户或许还有钱,可如今电报不通,银行只认军票。队伍里有人晕厥,被拖走时鞋底蹭出一道血痕。

轮到她,柜台的印度职员摇头:“No cash. Only military yen.”

她攥着那张写满英文的存折,指甲掐进掌心。走出银行,阳光像一盆沸水浇下来。她蹲在台阶上,呕吐,吐出的只有酸水。

第八节

傍晚回家,公寓门口贴着一张布告:所有英籍侨民明日上午到宪兵部报到。范柳原坐在楼梯口,手里捏着那张纸,指尖发白。

“我不是英籍。”他说,“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