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太累了。从接到消息,连夜赶车,到面对这一屋子沉重的死寂。我把那本邪门的针谱塞回箱底,近乎逃窜地下了楼。
夜里,雨还在下,滴滴答答,没完没了。
然后,另一种声音嵌了进来。
嘀嗒。
极其细微,带着一种金属的尖锐质感。
嘀嗒。
像是……绣花针从极高处落下,针尖精准地撞击在青石地板上。
嘀嗒。
声音来自头顶。来自阁楼。
我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心跳声在耳膜里擂鼓。是老鼠?还是某个机关因为潮湿松动了?老房子总会有点怪声。我试图用理性安抚自己炸起的汗毛。
嘀嗒。
它停了片刻,又响起,这次更密集,仿佛不止一枚针,是好几枚,交替落下,带着某种催促的、戏谑的节拍。它不是在随便响,它是在召唤。它知道我在听。
冷汗顺着脊柱往下爬。我猛地坐起,摸索着打开床头灯。昏黄的光晕勉强撑开一小圈黑暗,屋角更深的阴影仿佛在蠕动。我竖着耳朵,几乎能听见自己血液冲刷血管的嘶声。
万籁俱寂。连窗外的雨都停了。
只有那——
嘀嗒。
它又来了!这一次,无比清晰,就在正上方!我忍无可忍,一股混杂着恐惧和暴怒的血冲上头顶。操!我倒要看看是什么鬼东西!
我抄起墙角的一个沉重铜镇纸——那是爷爷桌上用来压账本的,触手冰凉——赤着脚,一步一步踩上楼梯。每一步,朽木都在痛苦地呻吟,像在警告。
阁楼门虚掩着,留着一道漆黑的缝。那“嘀嗒”声就是从门缝里渗出来的,此刻清晰得可怕。
我深吸一口冰凉的、满是尘味的空气,猛地一脚踹开门!
没有针。没有老鼠。没有任何坠落的物体。
只有墙。
正对着我的那面原本空无一物的白墙,此刻……覆满了照片。
密密麻麻,一张叠着一张,从墙根一直到屋顶,像一层恶心的、充满窥伺欲的皮肤。
全是我的照片。
婴儿时期在澡盆里咧嘴哭,背景是早已拆掉的老房子门槛。小学三年级在校运动会上摔得四脚朝天,裤子上沾着泥巴。中学时躲在操场角落偷偷抽烟,烟雾模糊了侧脸。前几天在车站等车,疲惫地刷着手机,衣领歪着……
每一张,每一个我,从懵懂到青年,所有私密的、狼狈的、不经意的瞬间,都被一只看不见的眼睛捕捉,定格,然后钉在这面墙上。一种无所遁形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
视线机械地移动,然后猛地定格在照片的心口位置。
每一张!每一张照片上,我的左胸心脏处,都被强行绣上了一个图案!
用的是那种线……暗红,粘稠,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一种活物般的、油腻的光泽,像刚刚凝固的血,又像某种生物的血管。针脚细密、精准,带着一种偏执的疯狂,深深地刺穿纸基。
绣的不是花纹,是一行字。一句重复的、诅咒般的称谓:
“孙家第七代传人”。
字迹扭曲,却力透纸背,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占有和宣告。
我的呼吸彻底停了。血液冻结在血管里。铜镇纸从脱力的手中滑落,“咚”地一声砸在地板上,闷响被厚厚的照片吸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