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死了。空气死了。只有那满墙的“我”,用无数双空洞的眼睛,注视着真正僵直在原地的、唯一的我。心口那行猩红的字在视野里燃烧、放大,散发出浓郁的铁锈和腐败油脂的混合气味。
然后,那声音响起来了。
从墙角最浓重的阴影里,从我耳道的最深处,从每一张照片被绣穿的裂口里,丝丝缕缕地渗出、汇聚。
一声低低的、带着无比熟悉慈爱的轻笑。
“呵……”
那声音温和得令人浑身毛孔炸裂,每一个音节都裹着棺材里的木屑和尸尘。
“乖孙……”
它拖长了调子,像小时候哄我睡觉的摇篮曲,却冰冷地缠绕上我的脖颈。
“时辰到了……”
阴影蠕动着,勾勒出一个模糊的、我曾在无数噩梦里瞥见过的轮廓。
“……该学咱们祖传的绣尸手艺了——”
最后几个字,猛地化作冰冷粘腻的实物,如同浸过尸油的针线,猝不及防地刺穿我的耳膜,死死缠勒住急剧收缩的心脏!
轰隆一声,世界彻底塌陷,沉入无边粘稠的、充斥针尖寒意的黑暗。
黑暗并非失去知觉,而是坠入另一种更尖锐的感知。 无数冰冷滑腻的丝线从阴影里射出,缠裹住我的四肢百骸,每一根都像活蛇,精准地刺入皮肤,沿着血管游走,带来针扎的细密痛楚和冻结血液的阴寒。 它们牵引着我的关节,像摆弄一具新到的提线木偶,强迫我抬起手,迈开腿,走向房间中央那张蒙尘的雕花木桌。 桌上不知何时摆开了一套绣架,旁边是各色丝线,最刺眼的是那缕暗红,在昏暗中幽幽反光,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 那本民国针谱摊开在“绣魂篇”,纸页无风自动,发出窸窣如低笑的摩擦声。
黑暗是有触感的。
它不是虚无,是某种粘稠的、具有生命的流体,瞬间堵塞了我的口鼻耳道,压垮了我的眼皮。但与之相对的,是另一种触觉的爆炸性锐化。
冰冷,滑腻,像刚刚剥离尸身的蛞蝓,又像淬了冰的毒蛇。无数道这样的丝线从四面八方、从阴影最浓稠的核心爆射而出,精准地缠绕上我的手腕、脚踝、脖颈、腰腹。每一根丝线都拥有自主的恶毒意志,甫一接触皮肤,不是简单的捆绑,而是……刺入!
细微却尖锐无比的刺痛,像是被无数冰冷的针尖同时扎破表皮。它们活物般蠕动着,钻进毛孔,顺着血管的脉络蜿蜒游走,所过之处,血液几乎瞬间凝冻,留下一条条冰封的轨迹。阴寒的气息沿着这些轨迹疯狂灌注,冲刷着我的内脏,我的骨髓,我的大脑。我想尖叫,喉咙却被更粗粝的一股丝线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这不是束缚,这是一种从外到内的、强制性的“连接”。
我的身体不再属于我。
一股蛮横的力道通过丝线传来,操控着我的关节,发出细微的“咔哒”声,像是生锈的齿轮被强行扳动。我的右臂被猛地提起,五指被迫张开,又僵硬地合拢;我的左腿被拉扯着向前迈步,接着是右腿。我像一个被粗鲁拆开又胡乱组装起来的木偶,被这些冰冷的线牵引着,跌跌撞撞地走向房间中央。
那里,那张原本空无一物的雕花木桌不知何时显现出来,桌面积着一层厚厚的老灰,却诡异地托着一套乌木绣架。绣架旁边是一个打开的螺钿盒子,里面分门别类缠绕着各色丝线,赤橙黄绿,唯独最中央那一绺,颜色最深最暗,像凝结的血,又像窥伺的眼——就是满墙照片上使用的那种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