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瘫坐在冰凉的走廊墙角,屁股底下那块蹭脏的地砖跟我此刻的心情一样,拔凉拔凉,还沾着股散不掉的薄荷味“余香”。

脑子里反复回放江屿捏着玻璃碎片像捧着凶器、以及最后看我那“源头性核污染”眼神的慢动作特写,越想越绝望。

他肯定是把那风油精当某种生化投毒证据了!归因了!甩锅了!而我这个始作俑者(之一),俨然登上了他的个人必杀榜TOP 1!

嗡嗡嗡——

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得我腿麻,像是林小雨的垂死呼救!

我手忙脚乱掏出来,屏幕赫然是备注为「闯祸精二号」的来电。

滑开。

“果……果果!”林小雨带着哭腔的嘶吼炸出来,背景音是比外婆电话里夸张一百倍的鸡飞狗跳!锅碗瓢盆摔打的交响乐里,夹杂着愤怒的禽类尖啸和一个老太太中气十足的指挥喝骂,“快来!救命!!顶不住了!你……你是化学武器投放者!你有毒!你得赎罪!!”

化学武器投放者?!

我嘴角抽抽:“小雨我……”

“定位!定位发你了!地址!XX街道老棉纺厂家属院七号楼顶跃!快快快!!带脑子来!!!”她噼里啪啦说完,背景里又是一声“哐当”巨响和愤怒的“小屿!别让它飞了!”,然后电话被挂断的忙音掐断,只剩嘟嘟声回荡在我嗡嗡作响的耳道里。

定位?棉纺厂家属院?顶跃?

江屿外婆家?我真的要作为“头号嫌犯”上门自首?!

不去?!

看着林小雨最后那句「你有毒!赎罪!!」,再看看定位后面那个小红点,我认命地从地上爬起来。

去!

不就是直面终极boss么!

我唐果别的没有,就是头铁!

不就是一瓶……好吧一滩……风油精么!又不是王水!还能把房子熔了不成?!他江屿再阎王,还能当着他外婆的面把我捏死?

心里的小人握拳壮胆,我拽紧书包带子,像奔赴刑场的烈士,冲出这狼藉的薄荷味地狱,打了辆小破车,直奔老棉纺厂家属院。

这片家属区透着股旧时光的气息。红砖老楼墙皮斑驳,爬满了枯萎的藤蔓,几棵粗壮的梧桐树掉光了叶子,枯枝刺向灰蒙蒙的天空。空气里飘着蜂窝煤烟和炖菜的混杂气味,还有……一股若有若无、让人神经紧绷的鸡屎味?

七号楼,顶跃。

老式步梯房的顶楼铁门大敞着,里面的混乱声响隔着两层楼都能听见!

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最后几级台阶,气喘吁吁地停在门口。

眼前的景象,瞬间把我那点残余的“勇闯魔窟”的豪情炸得灰飞烟灭!

这哪里是家?

这是个刚被外星生物袭击过的、养鸡场主题的抽象派艺术展现场!!

客厅地砖上到处是飞溅的油渍、洒落的面粉糊、碎掉的瓷片、菜叶子、还有……花花绿绿的鸡毛!一只硕大的、目测战斗力MAX的红冠大花公鸡,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客厅中央的旧皮沙发靠背上,睥睨着下方正在“打扫战场”的两条人类“仆役”,喉咙里发出胜利者的低咕。另一只母鸡则刨着阳台花盆里可怜的仙人掌,泥土飞溅。

厨房更是重灾区!灶台上糊着一大滩黄澄澄的、像是蛋液混合了面粉又炸锅了的东西。橱柜门掉了一个,洗碗池里堆满了沾着可疑糊状物的锅碗瓢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足以令化学系学生皱眉的焦糊味、油腥味和……浓烈得压过一切的风油精味儿?!

而那片混乱的核心地带——

一个身材矮小但精神矍铄、穿着大红碎花棉袄的老太太,手持一把……晾衣叉?叉子顶端顽强地卷着一小簇鸡毛,叉尖正指着沙发靠背上的大公鸡首领!她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却溅着几点油腻污渍,对着一个高大狼狈的背影咆哮指挥:

“小屿!堵那边!它往左蹿了!给我堵住它!反了天了还!敢啄我的宝贝发财树!”

那个背影,正是江屿!

他那件昂贵却惨遭油绿污染的白衬衫皱巴巴地,前襟还蹭上了一块可疑的黄色糊状物!袖子依旧挽着,露出了那块被风油精浸染过、又被我书包带子刮擦过的“污染区”,在混乱的光线下格外刺眼。深灰色的工装裤也没能幸免,沾满了灰扑扑的面粉印子和几片倒霉的羽毛。他那张一向冰封的俊脸此刻绷得死紧,下颚线咬得像要把牙硌碎,手里极其不协调地抓着一把旧扫帚,正试图拦住那只左冲右突想要突围的花公鸡。

他扫帚挥得生硬笨拙,哪里还有半点文学院冰山助教的风度?纯纯一个被老娘支配的、身陷鸡毛大战的倒霉蛋儿!

林小雨缩在客厅唯一还算完好的角落——一张折叠小马扎上,捂着肿脸,眼神惊恐又带点生无可恋的麻木。她看到门口呆若木鸡的我,顿时像见了救世主!肿脸硬是挤出个绝望的扭曲表情,疯狂用嘴型对我示意:看!就是它!那瓶风油精!生化武器惹的祸源头!

她手指颤巍巍指向阳台门口。

那里,一个被扫到一边、里面空空如也的空玻璃瓶正静静躺着——深绿色,和我那瓶壮烈牺牲的风油精瓶子一模一样!

瓶口周围的地板上,还残留着一小片泼洒后留下的、异常显眼的深绿色油渍,在阳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

老太太顺着小雨的动作也看到了我,布满皱纹的眼睛瞬间亮了!“哟!还有援兵?!” 她上上下下打量我几眼,目光在我那张被薄荷味熏得还有点红的鼻子上一转,竟然咧嘴笑了,露出一口保养得挺不错的白牙,直接无视了那头嗷嗷待哺的大公鸡,叉子一指我,嗓门洪亮:

“诶!那个丫头!瞅着挺机灵!别愣着了!快帮奶奶摁住厨房那只小母鸡!它快把我那盆从海南带回来的芦荟薅秃了!”

又扭头冲还在和花公鸡首领玩游击的江屿吼:“小屿!快给新同志说说!怎么惹着这些小祖宗的!你那瓶绿油油到底干嘛用的!说重点!”

“奶奶……” 江屿被那只灵巧闪过他扫帚攻势、飞扑到他旁边餐桌的花公鸡逼得狼狈侧身,脸上黑得能滴墨,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是风油精!”

“风?油?精?!” 老太太眼睛瞪得溜圆,音量拔高了八度,“小屿!你出息了!跑我这儿来放毒?!你没事干往我厨房台面上倒那玩意儿干嘛?!我说我那几只宝贝蛋儿怎么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一样(虽然它们本来就是鸡)!满屋子乱飞乱啄!锅都给拱翻了!搞半天是你小子给我厨房加了兴奋剂?!”

“我……” 江屿被堵得语塞,看着那只在他刚刚站稳的位置优雅拉了一小坨新鲜粪便以示抗议的母鸡,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那眼神,恨不得当场把那深绿色的罪魁祸首挫骨扬灰!

而那个深绿色的罪魁祸首瓶子,此刻正安静地躺在阳台门口,散发着无声的嘲讽。

瓶子旁边那摊油污,在老太太的质问和江屿杀人的目光下,在我眼中仿佛变成了巨大的箭头!瞬间跨越客厅,狠狠扎在我心窝子上!

完了!

证据链完整了!

江屿带到这里的风油精(虽然可能是他家里的存货),泼洒在他外婆厨房(虽然可能是混乱中意外打翻),然后引起群鸡暴动,造成屋毁……

而我!

我书包带子上蹭到的风油精残液,和那瓶底碎片一起,成了他眼中铁板钉钉的、我投放了某种刺激源头害他家鸡疯魔的呈堂证供!!!

林小雨对我发出惨不忍睹的绝望眼神。

我站在一片鸡毛与狼藉的门口,看着江屿那张锅底灰般的脸和他外婆叉子上卷着的“生物证物”,再看看阳台上那摊如芒在背的绿色油污……

感觉那瓶该死一万次的风油精,像是我脖子上沉重的枷锁。

我他妈……

真成这场“外婆家的世界末日”的头号通缉犯了!

而且……是当着他外婆面,被盖章认证那种!

这条到黄河……还洗得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