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还没干透,沈砚已经在后院支起了新搭的木架。这是他特意让王老汉做的,用来晾晒卤味。
江南的试发货反响不错,书局掌柜派人捎信说,陶瓮密封得极好,卤味抵达时依旧鲜香,江南的书友们赞不绝口,让再发一百份过去。
这下不仅要赶制卤味,还得提前把卤好的鸭腿、猪耳晾干些水汽,免得在陶瓮里闷坏。
“沈小哥,这木架结实着呢,别说晾卤味,就是站个人都稳当。”王老汉蹲在地上,用砂纸打磨着木架的边角,防止勾破包装的油纸。他手上的老茧蹭过木头,发出沙沙的轻响,额角的汗珠顺着沟壑往下淌,却浑然不觉。
沈砚笑着递过块毛巾:“大爷歇会儿,先喝口茶。”他转头看向灶台,秋禾正在翻动锅里的卤肥肠,油亮的肠段在卤汤里翻滚,香气顺着风飘出院墙,引得早起的街坊在门口探头探脑。
“沈老板,今个儿的肥肠看着格外肥嫩啊!”隔壁卖包子的李叔探进半个身子,手里还拎着笼刚出屉的肉包,“给我来二斤,就着包子吃,美得很!”
“刚卤好,还热乎呢。”沈砚擦了擦手,去前院给李叔称肥肠。
春桃已经把账本摊开了,算盘珠子噼啪作响,见沈砚进来,抬头笑道:“沈小哥,刚算完上月的账,除去房租、工钱和料钱,净赚了三十五两!比上个月多了七两呢!”
沈砚接过账本翻了翻,上面的字迹娟秀整齐,每一笔进项都记得清清楚楚:府衙秋宴的卤味结了八两,江南的试发货收了五两定金,散卖和酒楼供货加起来有二十四两,他指尖划过“江南”那一行,心里微微发热。没想到这千里之外的生意,竟成了新的进项。
“离买铺子的银子又近了些。”春桃凑过来看,眼睛亮晶晶的,“等买下铺子,咱们就把门板换成雕花的,再请个先生写块更气派的招牌,保准比对面的绸缎庄还惹眼。”
沈砚笑着点头,心里却另有盘算。买下铺子后,他想在后院加盖一间屋子,专门用来存放香料和卤汤;再给王老汉和王婆子在院里搭个葡萄架,夏天能乘凉,冬天能晒干货;丫蛋的学堂离得远,若是能在附近找个更好的私塾就好了……这些念头像种子,在心里悄悄发了芽。
正想着,秋禾在后院喊:“沈小哥,野猪肉卤好了,能出锅了不?”
沈砚连忙过去,只见锅里的野猪肉已经炖得酥烂,用筷子轻轻一戳就能穿透,卤汤的颜色浸进肉里,红亮得诱人。他小心地把肉捞出来,放在竹筛里沥水,王老汉早已搬来小凳,坐在一旁等着切肉尝鲜。
“我来我来!”王老汉抢过刀,小心翼翼地把肉切成薄片,肥瘦相间的肉里渗着卤汁,看着就让人咽口水。他夹起一片塞进嘴里,眯着眼嚼了半天,才咂摸着嘴道:“绝了!这野猪肉比家猪香十倍,卤得也刚好,不柴不腻,小砚你这手艺真是没的说!”
秋禾也尝了一片,连连点头:“沈小哥,这野猪肉太受欢迎了,昨天刚卤好就被抢光了,今天得多卤些才够卖。”
沈砚应着,心里却在想另一件事。野猪肉虽好,却不好得,城西肉铺一个月才能进两次货,根本不够卖。他听苏文彦说,京郊有猎户专门打猎,若是能直接从猎户手里收,不仅新鲜,价钱或许还能便宜些。
“大爷,等会儿您去采买时,绕去京郊的猎户村问问,看能不能长期收野猪肉。”沈砚嘱咐道,“若是能成,就让他们每隔三天送一次货,咱们按市价多给两文钱。”
王老汉爽快地应了:“我这就去,顺便问问有没有野兔子,卤兔腿也好吃得很!”
等王老汉走了,沈砚开始处理给江南的货。秋禾已经把陶瓮刷得干干净净,小李在旁边用白酒熏瓮,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酒香。
“沈小哥,书局的掌柜说,这次要多放些卤豆干,江南的书生爱用这个下酒。”秋禾一边往瓮里铺荷叶,一边说,“他还托人带了两包江南的茶叶,说是谢礼,放在柜台抽屉里了。”
沈砚心里暖了暖,走到柜台前拉开抽屉,里面果然放着两包茶叶,纸包上印着“碧螺春”三个字。他虽不爱喝茶,却知道这是好茶,便递给春桃:“你拿去给大爷大娘泡着喝,说是江南来的,让他们尝尝鲜。”
春桃笑着接了,忽然指着门口道:“沈小哥,你看谁来了!”
沈砚抬头,只见苏文彦摇着扇子走进来,身后跟着个穿绿袍的小吏,手里捧着个锦盒。
“沈老板,恭喜恭喜啊!”苏文彦笑着拱手,“你这卤味不仅征服了京城百姓,连宫里的贵人都听说了。”
沈砚一愣,连忙迎上去:“苏公子说笑了,我这小铺子的卤味,怎敢进皇宫?”
“我可没说笑。”苏文彦指了指那锦盒,“这是尚食局的公公让我送来的,说上次秋宴上,李大人特意给太后尝了你的卤味,太后很是喜欢,让你以后每月给宫里送些伴手礼,价钱按宫廷采买的规矩算,比市价高三倍呢。”
那小吏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沓银票和一张单子,单子上写着每月要送的卤味:二十只卤鸡、十斤卤牛肉、五斤卤豆干,还有些鹌鹑蛋和藕片之类的配菜。银票是五十两,显然是预付的定金。
沈砚站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
给宫里送卤味?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
王老汉常说,伴君如伴虎,宫里的差事不好当,稍有差池就可能惹祸。
“沈老板不必担心。”苏文彦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膀,“尚食局的刘公公是个宽厚人,只要你用料实在、味道不变,定不会为难你。再说,有李大人在中间帮衬,出不了岔子。”
王老汉不知何时回来了,站在门口听得真切,此刻忍不住上前道:“苏公子,这宫里的差事,真能接?”
“大爷放心,”苏文彦笑道,“我已经跟刘公公说好了,就按给府衙供货的规矩来,只是包装要更精致些,用描金的木盒,再系上明黄的丝带就行。”
沈砚看着锦盒里的银票,又看了看王老汉期待的眼神,深吸一口气,接过锦盒道:“多谢苏公子和李大人提携,我定当用心准备,绝不出半点差错。”
送走苏文彦和小吏,铺子里安静了半晌,王老汉才搓着手道:“小砚,咱们,咱们这是要给太后供卤味了?”
“嗯。”沈砚点头,“大爷,往后这给宫里的卤味,得咱们亲自盯着做,用料要最好的,处理要最干净的,绝不能有半点马虎。”
“那是自然!”王老汉连连点头,眼里的光比星星还亮,“我这就去肉铺,让他们把最好的牛肉和鸡留着,别人想买都不给!”
看着王老汉风风火火跑出去的背影,沈砚心里忽然踏实了。或许这宫里的差事确实不易,但也是天大的机缘,多少铺子想巴结都巴结不上,如今机会送到眼前,没理由退缩。他能做的,就是守好本分,把卤味做到最好,不辜负这份信任。
秋禾和春桃也激动得不行,一个说要把给宫里的卤味切得更整齐,一个说要把木盒擦得能照见人影。
王婆子端来晚饭,一碗热腾腾的小粥,一碟咸菜,搭配着自己家的卤味。“快吃吧,累了一天了。”她把筷子塞到沈砚手里,眼里满是疼惜,“别想太多,咱们就是做卤味的,用心做好每一份,啥坎儿都能过去。”
沈砚接过筷子,喝了口粥,温热的米粥混着咸菜的咸香,熨帖了心里的所有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