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拼命回想最近关于妻子的细节,却发现记忆像蒙了一层厚厚的雾。他只隐约记得她最近瘦得厉害,宽松的睡衣穿在身上空荡荡的;记得她好几次靠在沙发上,捂着额头说有点晕;记得她洗碗时动作慢吞吞的,说觉得累。他当时在干什么?哦,在回邮件,在开电话会议,在思考怎么优化那段该死的代码!他当时是怎么回应的?“累了就早点休息”、“多喝点热水”、“等我忙完这阵带你去检查”……一句句空泛的安慰,像石子投进深井,连个回音都没有。

现在想来,她那时看他的眼神,似乎一次次地黯淡下去,最后只剩下一片沉寂的灰烬。

出租车还没停稳,陈默就扫码付了钱,几乎是摔开门跳了下去。住院部大楼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在夜色中张开大口,吞噬着无数希望与生命。电梯的数字跳动得缓慢至极,他等不及,转身扑向安全通道,一步跨两三个台阶,疯狂地向上冲,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撞出令人心惊肉跳的回响。

血液科的走廊,比其他地方更安静,是一种死寂般的、被巨大恐惧压抑后的沉默。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还有一种冰冷的、属于金属医疗器械和绝望的味道,吸进肺里,凉得刺骨。

他一把推开病房门。

三人间,她躺在最里面靠窗的那张病床上,小小的身子陷在白色的被褥里,几乎快要看不见。蓝白条的病号服衬得她脸色惨白如纸,唇上没有一丝血色,干得起皮。她偏着头,呆呆地望着窗外浓稠的夜色,眼神空茫得没有焦点,仿佛灵魂已经提前抽离了这具饱受折磨的皮囊。

“薇薇。”陈默喊了一声,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林薇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看到他,她那空洞的眼睛里猛地泛起一丝微弱的水光,像死水里投入了一颗石子,但那涟漪还没荡开,就迅速被她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力气压了下去,湮灭在深不见底的疲惫里。她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勉强地向上牵拉了一下,形成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虚弱的弧度。

“你……来啦。”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带着一种认命后的死寂。

陈默几步冲到床边,想抓住她的手,指尖触碰到一片骇人的冰凉,像碰到了一块没有生命的寒玉。他心头猛颤,用力将那双冰冷的手攥在掌心,试图用自己滚烫的手温去捂热它们。

“到底怎么回事?医生呢?主治医生是谁?”他声音发紧,一连串地问,目光急切地扫视着病房,像一头被困的焦躁的兽。

仿佛是为了回答他,一个穿着白大褂、表情严肃的中年男医生拿着病历夹走了进来,目光冷静地扫过陈默。“是林薇的家属?”

“是!我是她丈夫!医生,我妻子她……”陈默猛地站直身体,像是等待宣判的囚徒。

医生推了推眼镜,目光在陈默焦急恐慌的脸上停留了一瞬,语气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却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初步诊断是急性白血病。情况很危急,必须立刻进行化疗,为后续的骨髓移植争取机会。”

“白……白血病?”陈默感觉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听觉神经上,瞬间焚毁了他所有的理智和侥幸。眼前猛地一黑,他下意识地死死抓住冰冷的金属床栏,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猛地扭头看向林薇,她像是被这个词彻底击垮了,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泪水无声地从眼角疯涌而出,迅速浸湿了鬓角和枕套。她放在被子上的另一只手,手指痉挛般地揪紧了粗糙的白色被套,揪得死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