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摇晃晃走到文化站那小办公室,还没开门,就看见一摞信乱七八糟地塞在门缝底下,散了一地。
谁啊这是?我嘀咕着捡起来,几封牛皮纸的信封,上面印着“群众来信”之类的红字,更多的则是普通的甚至破烂的信纸,胡乱折叠着。
拆开几封,越看越离谱,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
第一封,字迹娟秀,措辞却尖刻:“强烈要求从中学语文课本中删除《背影》!文中其父穿越铁路爬站台的行为,严重违反交通规则,是对公共安全的极大漠视!此等文章流传,将诱导青少年盲目模仿,酿成惨剧!必须删除以正视听!”
我气得发笑,穿越轨道?诱导?他们读文章只看见轨道,看不见那座沉甸甸的父爱之山?
第二封,打印体,义正词严:“投诉《水浒传》武松打虎章节!保护动物人人有责,武松行为乃古代行为,与现代文明理念相悖!此等章节应予加注说明时代背景!”
第三封,更绝:“《愚公移山》应注意引导学生理解其精神内涵,而非单纯模仿行为!建议教学中加强引导!”
还有投诉《孔雀东南飞》应注重引导学生理解古代婚姻制度背景;投诉《荆轲刺秦王》应强调历史背景;投诉《葫芦娃》应注重正确价值引导......
疯了。都太离谱了!
我捏着那叠厚厚的纸,手指关节捏得发白,指尖却冷得厉害。就为这些?就要把千百年来淬炼出的文化结晶一刀阉割?就要把这些骨头里的风骨一根根拔掉,磨平?
就像投诉先生铜像的那封信一样。他们怕的不是形,是思考,是风骨,是那点不肯驯服的魂!
一股暴戾的无名火猛地窜起来,烧得我五脏六腑都在嘶鸣。凭什么?凭什么这些狭隘能如此理直气壮地践踏文明?
我烦躁地拉开抽屉,想找支红笔把这些信通通划上大叉扔进废纸篓。抽屉里杂物很多,我胡乱翻找着,指尖忽然碰到一个硬物。
冰凉,方正,带着点沉甸甸的棱角。
我把它掏出来。是一枚旧印,材质似玉非玉,似石非石,触手温润后又透出凛冽的寒意。印纽雕刻着一种从未见过的异兽,盘踞着,面目模糊却透着一股威严。底部是四个繁复古篆:明镜止水。
红的扎眼。
我盯着这枚突然冒出来的印,心脏又开始不听话地狂跳。梦里那支蘸着暗红的笔......明镜止水?
鬼使神差。
绝对是鬼使神差。
我拿起那封要求删除《背影》的信,铺在桌上,拿起那枚印,蘸了蘸桌上那盒印泥---盒子里印泥也是诡异的鲜红,仿佛刚榨出来的汁液---然后,狠狠地盖了下去!
“明镜止水”四个红字,猛地戳在那些冠冕堂皇的字句旁边,像一道烙印,又像一道判决。
我像是被什么东西附体了,一封接一封,把所有投诉信,不管内容多荒诞多反智,全都盖上了这个触目惊心的红印。
每盖一下,心里的那股恶气就吐出去一分,直到最后一份信纸染红,我才像虚脱了一样,瘫坐在椅子上,看着摊了一桌的、盖着血红大印的信纸,呼哧呼哧地喘气。
我在干什么?疯了吗?
一阵没由来的风穿过紧闭的窗户,吹得那些信纸哗啦啦响。桌上那盏旧台灯,灯光猛地闪烁了几下,颜色似乎也变得......明亮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