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王振开始发白的脸色,一字一句地继续:“然后,奇迹发生了。第二天的正式检测报告,所有数据都‘符合要求’了,漂亮得不像话。之前的原始报告呢?不翼而飞。实验室的老刘跟我支支吾吾,只说‘初步检测可能有误差’。王经理,后来的正式报告数据,是被改过的,对不对?”
王振猛地站起身,几步走到窗前,背对着陈建国,望向窗外那片由无数摩天大楼组成的、金光闪闪的城市天际线。其中不少项目,都打着宏盛建筑的标志。夕阳的光芒给他镶上了一道虚浮的金边。
“老陈,”他的声音从窗前传来,冷了下来,带着明显的警告意味,“我劝你不要钻牛角尖,更不要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拿着这笔赔偿金体面地离开,对大家都好。在这个行业里混了这么多年,你早该知道,什么东西该看见,什么东西……该看不见。”
“我不要体面,”陈建国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像锤子一样砸在安静的空气里,“我只要真相。那栋楼,已经交付入住了。里面,住了三百多户人家。”
谈判彻底不欢而散。陈建国走出经理办公室时,能感觉到整个部门的空气都凝滞了。所有人都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但那种窥探和紧张感几乎要溢出隔间。他回到自己的工位,开始慢慢地、一件一件地收拾东西。
旁边工位那个刚毕业两年的年轻工程师小李,偷偷递过来一个担忧又焦虑的眼神,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陈建国几不可察地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出声,别惹祸上身。
下班时间到了,夕阳图标彻底灰暗。但没有人准时离开。所有人都还在“加班”,无声地观察着局势。陈建国抱起那个装着他十二年职业生涯的纸箱——一个底部有些潮湿发软、印着某个建材商标的旧纸箱,走向电梯间。
电梯门缓缓关上,金属门扉合拢的刹那,他清晰地听见,背后的办公区里,传来一片如释重负的、低低的集体松气声。他像一颗被拔掉的钉子,他们安全了。
2 旧行李箱
陈建国的家位于城市西郊的一个老式小区,是宏盛建筑十年前作为员工福利房出售给他的。房子不大,两居室,装修简朴,但曾经充满烟火气。三年前妻子因病去世后,这里就变得格外空旷和安静,空气中似乎总残留着一丝药味和挥之不去的寂寥。
女儿陈欣在北京读大学,聪明懂事,是陈建国最大的骄傲和牵挂。她只知道父亲的公司可能在进行裁员,在电话里叮嘱他“放宽心”,却丝毫不知道平静水面之下那汹涌的暗流和致命的漩涡。
周末两天,陈建国彻夜失眠。他在不足八十平米的房间里来回踱步,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沉重。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与王振的对话,每一个字、每一个表情都被反复咀嚼、分析。“滨海嘉园”7号楼那几个巨大的、蜂窝麻面状的瑕疵点,以及实验室老刘那躲闪的眼神,在他眼前交替浮现。
周日下午,焦虑和一种负罪感折磨得他坐立难安。他终于忍不住,拿出手机,给几个关系尚可、或许知情的旧同事发了信息,措辞谨慎地旁敲侧击,打听“滨海嘉园”三期7号楼的最终验收情况和“是否还有留存的技术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