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黑风追命
贞观七年夏末,西州往伊州的官道被日头烤得发烫,脚底板贴上去能燎起一层皮。最后一支大型商队的驼铃早飘出了二十多里地,只留下漫天黄尘在半空打着旋,风一歇,连点人烟气都没剩,只剩条干裂的土路,像道疤似的刻在戈壁上。
高纬把防沙面巾往上提了提,露出的双眼眯成两道锐缝,盯着前头被热浪烤得发颤的地平线。他左手按在腰间的横刀上,鲨鱼皮刀鞘被汗水浸得发潮——这把刀跟着他走了十二年丝路,劈过沙匪的脑袋,斩过饿狼的喉咙,刀把上的包浆里,还嵌着当年兄弟林老三的血。
“头儿,你看西边!”年轻护卫小三子的声音发飘,手指着天际那道迅速扩大的黄线,“那黑风来得邪乎,比上次咱们在莫贺延碛遇着的还快!”
高纬啐了口带沙的唾沫,落在地上瞬间就没了影。他走了十六年丝路,对这“黑风”的脾性比自家媳妇还熟——这玩意儿不是风,是活的,卷着石子能把骆驼戳成筛子,能见度一降就是零,多少商队连人带驼,都被埋在里头成了“沙下鬼”。
“都把驼绳抓紧!”高纬扯着嗓子喊,声音压过渐起的风声,“往前赶!记着三十里地外有处山坳,里头有座废驿站,能躲!”
十二峰骆驼像是也感知到了危险,焦躁地甩着尾巴,蹄子刨着沙往前冲。安老板——安胖子,抱着装瓷器的木箱,跑得肥肉直晃,嘴里还不停念叨:“祖宗保佑,可别让我的宝贝瓷瓶摔了……这可是要运到长安给李尚书的贡品……”
没人理他。这安胖子是个新东家,仗着家里有俩钱,非要赶在夏末最后一波走丝路,结果错过了大队商队,如今就靠高纬这五人护卫队硬撑。小三子私下跟高纬嘀咕:“头儿,这胖子不对劲,昨儿我见他偷偷摸出个锦盒,里面好像是块刻着鬼画符的玉佩,还跟那玉佩说话呢。”
高纬当时没接话,只觉得这趟活儿透着股邪性——往常这个时节,就算赶不上大队,官道上也该有零星商客,可今儿从西州出来,走了五十多里,连只飞鸟都没见着,只有风刮过戈壁的呜咽声,像哭。
黑风在背后追得越来越近,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下来,跟泼了墨似的。沙粒打在皮袄上,噼啪响得像放鞭,小三子的毡帽被风卷走,露出的头发瞬间就挂满了沙粒。
“快!就在前头!”高纬突然指向右侧山壁,那里有处凹陷,隐约能看见土坯墙的轮廓。
众人拽着骆驼往山坳里钻,刚挤过塌了一半的院墙,身后的黑风就跟疯了似的撞过来。黄沙裹着石子拍在驿站的门窗上,轰隆声能震碎耳膜,活像有成百上千个恶鬼在外面撞门嘶吼,连脚下的地面都在颤。
这驿站比高纬记忆里破败十倍。土坯墙裂着半指宽的缝,风一吹就往下掉渣,主屋的梁子歪得像随时要砸下来,只剩三间偏厦还撑着顶。院里一口枯井,井沿崩了好几块石头,黑黢黢的井口张着,跟个没牙的鬼嘴似的,井壁上还挂着些破烂的布条,风一吹,飘得像死人的头发。
“进最大的那间偏厦!”高纬推了小三子一把,五个人七手八脚把骆驼牵进屋里,用身子抵着受惊的牲口。安胖子抱着木箱,连滚带爬地挤进来,刚坐下就喘着粗气喊:“娘的……总算捡条命……这驿站怎么这么破?别待会儿塌了把咱们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