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的春末,空气里浮动着柳絮和一种说不清的躁动。史家大宅深处,湘云靠在临窗的榻上,窗外是几竿翠竹,映得她新裁的夏衣愈发显得颜色清淡。丫鬟翠缕捧着一只鎏金匣子进来,脸上带着压不住的喜气。
“姑娘,卫家送来的聘礼单子到了,老太太让拿来给您过目。您瞧瞧,这赤金头面、东珠、苏缎……真是极尽体面了!”翠缕打开匣子,泥金礼单熠熠生辉,旁边还搁着一对小巧玲珑的金麒麟,活灵活现。
湘云的目光掠过那对麒麟,民间都说这是“麒麟送子”的吉兆,天作之合。她脸上却没什么喜色,只淡淡“嗯”了一声。脑海里不合时宜地闪过昨夜模糊的梦魇——冰冷的祠堂,无边的孤寂,还有……一双不怀好意伸来的手。她猛地一颤,指尖发凉。
“姑娘可是身子又不爽利了?”翠缕担忧地问。自家姑娘自小父母双亡,依附着叔婶过活,虽说是侯门千金,却常有难言的委屈,平日里只好用豁达爽朗来遮掩。这几日议亲,更是时常怔忡。
“没事,”湘云摆摆手,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那噩梦带来的寒意驱散,“把单子放下吧,我一会儿看。”
翠缕退下后,湘云拿起那对金麒麟。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稍稍清醒。卫若兰,她是见过的,家世清白,人物俊雅,是金陵城里多少闺秀的春闺梦里人。这门亲事,在外人看来,是她史湘云高攀,是她的造化。
可那梦……太真切了。真切得让她心慌。她想起自幼听到的那些“慧极必伤,情深不寿”的故事,想起红楼里那些姐妹看似风光实则不由己的命运。嫁人、生子、主持中馈、仰仗夫君的鼻息过活……然后呢?若兰自然是好的,可若有一日……她史湘云的天地,难道就只剩下一座精致的庭院,等着别人予取予求?
一股极尖锐的反叛猛地刺破心口。她不要!她史湘云自幼失怙,看似豁达,骨子里却比谁都坚韧。她凭什么不能自己握住点什么东西?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疯狂滋长,再也压不下去。
几日后,史家正厅。史鼐夫妇正与卫家来的媒人言笑晏晏,交换更帖,婚事已是板上钉钉。湘云突然闯了进来,一身素净衣裙,脸上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
“叔父,婶母,”她行了一礼,声音清晰却微颤,“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满堂皆静。史鼐愣了一下,随即沉下脸:“云丫头,你胡说什么!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置喙?还不退下!”
卫家媒人的笑容僵在脸上。
湘云却站得笔直,从袖中抽出那份泥金聘礼单子,还有那对金麒麟,轻轻放在桌上:“叔父息怒。并非卫家不好,也非若兰公子不佳。是湘云福薄,自觉不堪匹配。湘云不愿嫁。”
“荒唐!”史鼐夫人拍案而起,“你疯了不成?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姻缘!你……”她上下打量着湘云,疑心她是不是魔怔了。
湘云抬起头,目光灼灼,那点恐惧已被更大的决心覆盖:“婶母,湘云没疯。湘云只是想明白了。女子的天地,不应只在深宅后院,依附着父兄夫子过活。湘云想自立女户,经营些自己的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