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阳光很好,从医院走廊尽头的窗户射进来,亮得刺眼。她却觉得冷,冷得骨头缝里都结了冰。
……
她低下头,张开嘴,咬住了报告的第一页。
纸张粗糙的边缘刮过喉咙,带来强烈的干呕冲动。她闭紧眼,用力咽了下去。像咽下一块烧红的炭火,食道和胃部瞬间传来灼烧般的剧痛。
她停了一下,呼吸急促,眼眶生理性地泛红。然后她拿起第二页,再次塞进嘴里,机械地、固执地咀嚼,吞咽。第三页,第四页……
她吞下的不是纸。是他们之间最后一点温存,是那些相拥而眠的夜晚他怕吵醒她而强忍下的痛哼;是他每次治疗回来抱着她、把脸埋在她颈窝里汲取力量的依赖;是无数次深夜,他看着她,眼睛亮晶晶地规划“等我们有了孩子”的未来;是十三年来,所有的爱、陪伴、挣扎,和那些从未说出口却彼此心知肚明的牺牲。
还有那个,她独自扛下来的,关于未来可能降临的、他们孩子一生的、灰暗痛苦的预言。
胃里塞满了酸胀的纸团,沉甸甸地往下坠,摩擦着内壁,痛得她冒出冷汗。她捂住嘴,抑制着翻江倒海的恶心感,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最后一张纸屑消失在苍白的唇边。
她终于完成了这场寂静的献祭。
屋子里空得让人心慌。所有属于他的东西都还在,拖鞋,茶杯,挂在衣帽架上的衬衫,甚至空气里还隐约残留着他常用的那款雪松香水的味道。
但它们都死了。
就像餐桌上那束百合,就像婚纱照里凝固的笑容,就像她刚刚吞下去的那个被掐灭的、关于“孩子”的期望。
一切都死了。
路遥慢慢地趴回桌上,侧脸贴着冰凉的木质桌面,目光空洞地望着对面那张空荡荡的椅子。
窗外,城市的霓虹无声闪烁,夜,还很长。
胃里的纸团开始膨胀,带着油墨和纤维的酸涩气味不断上涌。路遥冲进洗手间,趴在冰冷的陶瓷马桶边沿干呕,喉咙被粗糙的边缘刮得火辣辣地疼,却什么也吐不出来。那些字句,那些判决,已经在她体内生根,和她的血肉骨骼长在了一起。
她拧开水龙头,用冷水反复扑脸。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眼圈下一片浓重的青黑,瞳孔是两潭死水。她不敢多看。
回到客厅,那份被水浸湿又半干的离婚协议还摊在桌上,像一个溃烂的伤口。陈锋摔门而去的那声巨响,还在空气里嗡嗡回荡。她走过去,指尖掠过他刚才捏过的地方,似乎还能感受到一点残留的体温和剧烈的颤抖。
她开始收拾。
动作很慢,像电影里的慢镜头。拿起他常用的那个马克杯,杯壁上还沾着一点咖啡渍。把它放进纸箱。衣帽架上他的衬衫,熨烫得笔挺,领口还留着淡淡的雪松和烟草混合的气息。她把脸埋进去,深深吸了一口,那味道尖锐地刺破心脏,痛得她弯下腰,半晌才缓过来,将衬衫叠好,放入箱中。
拖鞋、剃须刀、几本他看到一半的商业杂志、他放在床头柜的止痛贴和常吃的药瓶……每拿起一件,都是一次凌迟。这个家里,角角落落都是他存在的证据,都是他们十三年来共同生活的印记。现在,她要亲手把这些一点点剜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