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妆台上的灯光有些冷白,映得镜子里那张脸,也透出一种不近人情的瓷白。
沈绾指尖沾了点口脂,尚未点上唇,身后那道视线便沉甸甸地压了过来。
周砚白靠在门框上,西装革履,一身清贵,像是刚从某个觥筹交错的宴会上抽身而来,身上还裹挟着夜露的微凉。他看着她,目光像尺,一寸寸丈量着她的眉眼,挑剔而冰冷。
“颜色不对。”他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她不用这么艳的口红。”
沈绾的手顿在半空,那点绛红凝在指尖,像一粒骤然凝固的血珠。她透过镜子,安静地看着他,没说话。
三年了,从她嫁进周家那天起,这样的场景早已重复了千百遍。
周砚白走近,带着淡淡的雪松香气,不由分说地抽走她指尖的口脂,从妆匣里另挑了一管近乎裸色的,放在她面前。
“用这个。”
他的指尖无意擦过她的手背,冰凉一片,激得她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
沈绾垂下眼,拿起那管口红,无声地旋开。镜子里,她苍白的唇瓣被一点点染上柔嫩的粉,削弱了她五官里原有的那点冷清,添上几分无辜柔怯。
这确实更像是苏晚晚的风格。那个像春日樱絮一样柔软,却不幸早夭,成了周砚白心口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的女人。
而他,需要她这道伤口,时时刻刻保持着鲜活的痛楚。
所以,他娶了她。只因为她是所有替身里,最像苏晚晚的一个。
婚礼那天,声势浩大,周家包下整座庄园,运来上千亩的鲜红玫瑰,奢靡得不像娶妻,更像一场献祭。据说一夜之间,那些极尽绚烂的玫瑰齐齐凋零,枯萎的花瓣铺满了泥地,透着不祥的征兆。
婚后这三年,他夜夜归家,却从不肯真正碰她。主卧隔壁的客房,才是他常住的地方。他所有的夫妻义务,仅限于让她模仿,无止境地模仿。
模仿苏晚晚说话的语调,微笑的弧度,走路的姿态,甚至是如何拈起一只高脚杯。
就像现在。
他并未离开,依旧站在她身后,透过镜子审视她刚刚涂好的唇色,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仍不满意,但最终没再说什么。他的目光上移,落在她的眼睛上。
“声音再软些,”他忽然旧事重提,指的是她傍晚时接他电话的那句应答,“她不像你这么冷,总是带着笑音。”
沈绾搁下口红,陶瓷管身轻磕在玻璃台面上,发出细微的一声“嗒”。她依旧沉默,只是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练习过千百次的、柔顺的弧度。像戴上一张精致的面具。
周砚白的视线却骤然定格在她的左眼眼角。
那里肌肤光洁,什么都没有。
他眼底掠过一丝极深的不悦,像是完美主义者看到了作品上无法容忍的瑕疵。“说过多少次,”他的声音沉了下去,“她左眼角有颗很小的泪痣。”
他俯身拉开妆台最底下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丝绒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小巧精致的点痣笔。他把它拿出来,递到她眼前,命令道:“点上。”
动作熟练得像是已经做过无数次。
沈绾看着那枚黑色的点痣笔,心脏某个地方像是被细针密密麻麻地刺了一下,尖锐的疼过后,是绵长的麻木。她伸手接过,笔身还残留着他指尖的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