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斜斜打在青瓦上,顺着飞檐滴落成珠帘。十六岁的沈青禾跪在佛堂前,双手合十,檀香袅袅缠住他微颤的睫毛。门外忽有裙裾拂过石阶的窸窣声,他猛地抬头,却见母亲牵着八岁的养子云哥儿匆匆走过,那件绣着并蒂莲的斗篷——本该裹在他身上的那件,正严实实裹着云哥儿。
"阿姊昨夜…可曾归家?"他哑着嗓子问小沙弥。小沙弥合掌不语,只将目光投向廊下。那里悬着的铜风铃叮当作响,是去岁阿姊亲手挂上的,她说:"青禾畏热,听铃音便知南风起。"
而今南风又起,铃犹在,人已疏。
壹·旧梦惊破
青禾总在寅时惊醒。梦里阿姊还梳着双环髻,牵他穿过海棠花廊,绛色裙摆扫过满地落英,空气里都是她袖中藏的蜜饯香。可晓光刺破窗纸的刹那,温暖触感骤然抽离,唯余枕上半幅湿痕。
他赤足奔出厢房,沉香木地板沁着凉意。穿过七重帘幕十二扇屏风,停在西厢月洞门前——这是阿姊沈丹璃的闺阁,如今却挂着云哥儿的蝈蝈笼。
"阿姊!"他叩着鎏金门环,声音散在晨雾里。门开时露出云哥儿惺忪的睡脸,身后罗汉床上,丹璃正给男童缝制端午艾虎香囊,针线笸箩里堆着五色丝线,全是云哥儿喜欢的鲜亮颜色。
"青禾?"她抬眼时眉间蹙起细纹,"寅时喧哗,不成体统。"
他望着她襟前陌生的苏合香气,忽然记起三年前瘟疫横行时,她把他锁在祠堂阁楼,每日隔着窗递进药盏,袖口染满苍术苦香。那时她总说:"我们青禾要长命百岁。"
而今她腕间金镯叮当,正为云哥儿系上赤金长命锁。
贰·海棠依旧
沈家老宅的东南角有株百年垂丝海棠,是丹璃出生时祖父手植。花树旁埋着青禾的胎发与丹璃的乳牙,幼时他们常跪在树下挖"宝藏"。
清明这日,青禾看见丹璃牵着云哥儿在树下祭花神。男童踮脚要去够枝头最繁茂的花枝,丹璃便将他托上肩头。云哥儿摘花时扯落漫天红雨,她笑得眼角弯起新月——那是青禾整整半年未曾见过的笑颜。
"阿姊记得吗?"青禾从太湖石后走出,声音惊落花瓣,"我六岁那年发热,你说只要我喝药,就使法术让海棠冬日开花。"
丹璃的笑意倏然收敛。她放下云哥儿,用帕子拭去男童鬓角汗珠,半晌才道:"孩童戏言,也值得记到如今?"
值得的。那年腊月当真红霞满树,后来他才知是她将数百朵绡纱海棠系满枝头。十七岁的丹璃站在梯子上呵着冻红的手,对雪地里的幼弟喊:"沈青禾!你要活到九十九!"
叁·锦鲤书
西苑荷池曾养着三十六尾锦鲤,全是丹璃从杭州求来的名种。每尾鱼都有名字,青禾最爱那尾头顶朱砂的,唤作"状元红"。
立夏晌午,青禾看见云哥儿拿着抄网在池边扑捞。男童嚷嚷要吃鱼脍,丹璃竟真挽起衣袖下水捉鱼。涟漪荡碎一池天光,她捉住"状元红"时裙裾尽湿,却笑着捏云哥儿的鼻尖:"我们云哥儿要什么,阿姊都给你。"
青禾踉跄着退后,踩断枯枝。丹璃闻声回头,湿漉漉的睫毛颤了颤,忽然将锦鲤藏到身后。这个动作刺得青禾心口发疼——从前她捉鱼给他治病时,总是高高举起邀功:"看!阿姊捉到仙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