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个月?在海上?就咱俩?划船?”我每个词都加重了语气,试图唤醒他这个显然被酒精和失恋双重打击弄坏掉的脑子,“李伟,你清醒点。你会游泳吗?狗刨式最多游五十米。你认识方向吗?在你家小区都能走丢。你知不知道太平洋多大?中间有啥?台风,大浪,说不定还有海盗!”
“那叫冒险!叫征服!”他根本听不进去,挥舞着手臂,“想想看,昊子,多么酷,多么男人,等咱们到了美国,上了新闻,小薇肯定后悔死,那些看不起我的人,都得把眼珠子瞪出来,咱们就不是咸鱼了,是英雄,探险家!”
“是尸体。太平洋里的浮尸。”我冷冷地说。
“你别泼冷水啊。”他又换上那副可怜巴巴的表情,“哥,你是我亲哥。我知道你行的。你当过兵,身体好,有毅力,还会看星星辨方向。你那艘‘希望号’,不是一直闲着吗?当初买它不就是想干点大事吗?”
“那是我攒钱准备…”我想说准备和王莉结婚时,买来以后带她环游近海用的。但话没说完,又咽回去了。王莉都走了,还说这个干嘛。
李伟看我不说话,以为有戏,赶紧加码:“费用我出一半,我把我那车卖了,虽然不值几个钱,但也能顶一阵。剩下的…你先垫着,等我以后发达了,加倍还你!”
我看着他。他脸上混合着未干的泪痕、酒精的红晕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期待。我知道他是一时冲动,我知道这事离谱到家了,我知道前面有九九八十一难等着。
但是。
但是那一刻,我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也许是受够了他整天要死要活的样子,也许是被“冒险”这个词微微触动了一下,也许是因为王莉走了,我觉得自己的生活也确实需要一点改变,哪怕这改变看起来像自虐。
又或者,仅仅是因为,他是我兄弟。从小一起捣蛋一起挨罚的兄弟。虽然他混蛋,不靠谱,但我不能真看着他去死。如果我不跟着,他可能真会自己找个皮划艇就下海了。
我叹了口气,声音里充满了对自己智商的怀疑:“…你真把你那破车卖了?”
李伟眼睛瞬间亮了,像看到了肉骨头的狗:“卖了,真卖了,钱都在这儿!”他从裤兜里掏出一把皱巴巴的钞票,啪一声拍在茶几上。
我看着那摞钱,大概也就够买一套好点的潜水服。得,我那点存款是保不住了。
“…我得先做几个月的计划和研究,装备、航线、补给、应急方案…”
“没问题,我都听你的,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他跳起来,又想抱我。
我嫌弃地推开他。“滚去洗澡,一身酒味。还有,这事要是让姨妈知道了,打断你的腿可别怪我。”
“嘿嘿,不能,绝对不能。”他屁颠屁颠地往浴室跑,差点绊一跤。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夜,听着浴室传来的哗啦啦水声和五音不全的歌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张昊,你他妈绝对是疯了。
(三)
疯了的后果,就是现在这样。
每天面对着一望无际的蓝色,蓝得让人心慌。吃的永远是压缩饼干、能量棒、冻干食品,偶尔钓上条鱼,像过年一样,但处理起来麻烦,腥味能绕船三日不绝。淡水严格控制,洗澡是奢侈品,只能用湿毛巾擦擦,身上总是黏糊糊的。睡觉的地方狭窄憋闷,翻个身都困难,外面稍微浪大点,就跟睡在晃动的摇篮里似的,只不过这个摇篮随时可能把你扣进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