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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在自己床上醒来时,膝盖还泛着钝痛。皇帝坐在床边,眼神里满是心疼,见我睁眼,立刻直起身:“阿暖,你可算醒了!”他攥着我的手,指腹的薄茧蹭得我掌心发疼,“贵妃这个毒妇!我日后一定让她血债血偿!”
“阿暖,你跟着我吃苦了。”他声音软下来,眼底藏着愧疚,“快了,边疆已经肃清,她的用处也到头了。等我收拾了大将军,你就再也不用受她欺侮了!”
我看着他,眼神有些恍惚,眼前的情景跟过去似乎一模一样。
十六年前,他的母族镇南侯府因“谋反”获罪,明眼人都看得出是诬陷,可先帝却轻易定了罪,连襁褓中的婴儿都没放过。
行刑那天,血水浸透了菜市口的地面,下了三天的大雨都没冲刷干净。
他的母后为了保他一命,在椒房宫放了把火,带着他五岁的妹妹一起入了黄泉。那时他才十四岁,被废了太子之位,流放边疆。一朝事变,周围的人全都离他而去,生怕惹上麻烦。只有我这个小宫女陪他一路从钟鸣鼎食的京城走到了冰天雪地的边塞。在那里我们相伴了六年。
他二十岁那年朝堂夺嫡进入白热化,死了不少皇子。丞相府找到了他,说能助他荣登大宝,条件是日后的皇后之位和太子之位。
他答应了。
那天夜里,他抱着我,通红着双眼说:“阿暖,我不能娶你了,是我对不起你。”
他眼里闪着仇恨的火焰,“我一定要回去,那里有我蒙冤而死的母后和妹妹,还有我外公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命,我要为他们翻案。”
我知道那是他心里的痛。
生死面前,儿女情长不过小事,我实在无法拒绝他。
他摸着我的脸,语气格外温柔:“阿暖,我舍不得你,陪我一起进宫可好?现在我给不了你皇后之位,等我坐稳皇位,就处死丞相一家,把皇后宝册双手奉上。”他顿了顿,低声喃喃,“我最恨有人控制我。”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心软,造成后面一切悲剧。于是那年,我们回到京城。他登基为帝,娶了丞相之女做皇后,我则进了后宫,成了不起眼的赵才人。
3
八年前,边疆狼烟四起,皇帝为了拉拢武将,迎了大将军的妹妹陈氏为贵妃。
迎贵妃的后半夜,他掩人耳目来我的宫室,和我肩并肩躺在床上。狭小的帷幔里满是陌生的香气,熏得我眼睛生疼。
那是贵妃的熏香。
“匈奴屠了城,百姓十不存一。”他顿了顿,涩声开口,“渔阳,也没了。”
我身体一颤。渔阳,是我和他居住了六年的地方,竟然就这么没了。
恍惚间,我仿佛看到夕阳下扛着锄头回来的邻居大叔,院子里聚在一起缝补的大婶,巷子里拿着风车跑的孩子……他们,都没了?
呜咽的哭声最终破碎在喉咙里。
他一把将我抱进怀里,双臂紧紧拢着我的肩,眼睛赤红:“哭吧,哭完了,我们一起把匈奴打出去。”
我埋在他胸口,哭得昏天黑地。
国仇家恨面前,儿女情长不值一提。
我从来不恨贵妃,甚至感激她。是她哥哥打跑了匈奴,夺回了渔阳。
更何况八年来,她也不过是个被困在宫墙里的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