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山手腕一翻,冷冷挡开张禄财的手:“张管事,急什么。这东西,”他捏起那枚冰冷的墨西哥银元“拉罗娜”,鹰蛇缠斗的图案硌着指腹,“怎么会在库房最深处?跟玉梭苑又有什么牵连?”
张禄财脸上的肥肉抽动了一下,笑容僵住,眼神闪烁:“这…这小的哪里知道?许是哪个手脚不干净的匠人几十年前私藏的洋玩意儿,慌乱中掉进旧绢堆里了。陈芝麻烂谷子!大人您明鉴,眼下最要紧的是催工!‘海龙云锦’的工期紧得火烧眉毛!赵二、钱老三那几个懒鬼,又抱着手躲在工棚里,借口说夜里听见玉梭苑有动静,吓得不敢上工!纯属放屁!就是懒骨头欠抽!”
他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晚山脸上,语气里的急切和蛮横毫不掩饰。林晚山没再看他,目光落回那卷素绢。他注意到,在素绢最边角,靠近卷轴木芯的地方,似乎有一小块极淡的暗红色污渍,形状模糊,像干涸了很久的一点血。
夜,深得像泼了浓墨。雨还在下,敲打着瓦片,发出连绵不绝的细碎声响,反而衬得织造局偌大的院落更加死寂。
2 鬼影织机
林晚山没有睡。他住的厢房紧邻库房后墙,距离那堵隔开玉梭苑的高墙不远。窗纸上映着孤灯昏黄的光晕,将他沉思的身影拉得细长。
“哐…当…”
声音极其细微,隔着厚厚的墙壁和淅沥雨声传来,若有若无。
林晚山握着书卷的手一顿,侧耳倾听。
“哐…当…”又是一声,更清晰了些。沉重,缓慢,带着一种金属机件老旧僵涩的摩擦感,正是老式织机打纬时发出的独特声响。
紧接着,“嗖…嗖…”细密而迅捷的穿梭声随之响起。那声音轻快得诡异,在这死寂的雨夜里,像无形的针,一下下刺着人的耳膜。
声音的源头,毫无疑问,来自墙的那边——废弃的玉梭苑。
林晚山放下书,无声地站起身,走到窗边。他没有推开窗户,只是将窗纸轻轻洇湿一小块,凑近去看。
目光投向玉梭苑的方向。高墙耸立,墙头爬满了枯萎的藤蔓,在风雨中鬼爪般摇晃。玉梭苑本身完全隐没在深沉的黑暗里,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
突然,他的目光定住了。
就在玉梭苑主楼二楼,那扇早已被厚重木板从外面钉死、几十年未曾开启过的雕花木窗上——竟然透出了一点微弱的光!
不是灯光,更像是一种…冰冷的、泛着青白色的幽光。光影摇曳不定,如同鬼火。
就在那点幽光映照的窗纸之上,清晰地投射出一个端坐的人影轮廓!
那人影异常单薄,薄得像一片被精心剪裁过的纸。肩膀瘦削,微微低垂着头,看不清面目,只有颈项的弧度显得脆弱而僵硬。人影的双手正在身前有规律地动作着,一推一拉,一抬一放——正是织机上引梭打纬的姿势!
“哐当…嗖嗖…哐当…嗖嗖…”
窗纸上剪纸般的人影随着那诡异机杼声的节奏,机械地、不知疲倦地重复着织造的动作。
林晚山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上脊背。窗纸上那剪影空无五官,却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与…怨毒。它似乎并非在织绢,而是在织一张看不见的、冰冷黏腻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