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家奔丧那晚,我梦见祖母反复梳着头对我笑。醒来发现手里攥着她的桃木梳,枕边散落着湿漉漉的黑色长发。村长低声警告:“你奶奶不是正常死的,别碰她留下的东西。”整理遗物时,我发现祖母日记里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一个穿红嫁衣的女人被锁在井边,容貌与梦境中的祖母一模一样。井里传来叹息:“他们把我困在这儿六十年了...”翻到日记最后一页,赫然写着——“下一个轮到我的孙女。”
车轮碾过最后一段勉强能称为路的土石,把我抛进了这片几乎被外界遗忘的山坳。
潮湿、带着腐木和浓重泥土气息的空气,瞬间堵住了我的口鼻。我叫林晚,城市里奔波谋生的微光,此刻却因一纸电报被拽回了这座名为“息壤”的老村——奶奶去世了。
村子静得可怕,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厚茧包裹着。已是傍晚,稀稀拉拉的灯火昏黄,嵌在黝黑的山影里,像一只只倦怠合拢的眼。低矮的土坯房歪斜着,烟囱少有冒烟的,只有蜿蜒的石板路在暮色里泛着冷硬的光,一直通到村尾那栋孤零零的老屋,奶奶的家。
心口沉甸甸地坠着,不仅是悲伤,更多是一种说不清的、被粘稠蛛网缠裹住的不适。奶奶,记忆中是个极瘦小、极沉默的老人,脸上总蒙着一层灰翳,眼神很少与人对视,偶尔看我,也像是透过我在看别的什么。父母早逝,我几乎是奶奶带大的,可即便如此,我对她的了解也仅限于一日三餐和夏夜摇扇的片段。她身上有种厚重的、不容窥探的屏障。
老屋院门虚掩着,门轴上缠着几缕褪色的白麻,风一吹,无力地飘荡。院里几个本家亲戚模样的老人坐在条凳上,低声交谈着什么,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谁。看见我进来,他们同时收了声,几道浑浊的目光投过来,快速地上下打量,又迅速移开,带着一种古怪的审慎和……避忌。
灵堂设在堂屋。一口薄棺停在正中,棺盖未合。奶奶躺在里面,穿着浆洗得发硬的深色寿衣,脸上盖着黄表纸。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线香和草木灰混合的沉闷气味。我走过去,脚步虚浮。纸钱在瓦盆里燃烧,跳跃的火光映着奶奶露在寿衣外的手——干枯,布满深色的斑点,指关节因常年劳作的变形清晰可见。
我跪下,磕头。额头接触冰冷地面的瞬间,脊背窜起一股莫名的寒意,仿佛暗处有许多双眼睛正盯着我。
守灵夜冗长而死寂。亲戚们轮流烧过纸,便陆续借口离去,最后只剩下我一个。油灯的火苗不时爆开一个灯花,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将我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像一个不安躁动的鬼魅。
夜越来越深,山林里不知名的夜枭啼叫一声,凄厉得划破凝固的夜。困意如潮水般涌来,我靠在冰冷的墙边,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
……雾,到处都是灰蒙蒙的雾。
我站在老屋的院子里,却又不是白日所见的模样。一切都清晰得怪异,又扭曲得不合常理。那口被封死的古井井口,青石板被挪开了,幽深的井口像一张沉默等待的嘴。
井边,坐着一个人。
是奶奶。
她穿着一身我从没见过的、鲜艳得过分的绯红色衣裤,像是旧式的新娘嫁衣,颜色扎眼得与这灰暗的天地格格不入。她背对着我,佝偻着身子,一下,一下,缓慢地梳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