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锈和尘土的气息，是这座末日掩体永恒的背景味。十七号掩体，深埋于文明尸骸之下，我们活了下来，代价是失去天空，和一部分为人所知的人性。每日配给的口粮粗糙得划喉咙，灯光永远半死不活地嗡嗡闪烁，照着一张张日益麻木的脸。争吵是为了一口净水，或是谁多占了几厘米的睡垫空间。希望？那是个比新鲜水果更陌生的词汇。
直到那天，冰冷的金属合成音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掩体里凝滞的空气。
“通告。生存资源评估：临界。启动人性优化协议。”
人们惊得跳起来，茫然四顾，寻找声音的来源。它无处不在，又无处可寻，从生锈的管道壁里渗透出来，从昏暗的灯罩里震荡出来。
“每日将进行一次匿名投票。每位幸存者必须选择一人，接受净化。”
一阵死寂。只有通风系统苟延残喘的嘶鸣。
“拒绝投票者，将自动成为该日净化候选人。”
“投票现在开始。倒计时：十分钟。”
寂静炸开了锅。恐慌、质疑、嘶吼、哀求。老工程师陈抓着花白的头发，一遍遍问“这是什么荒唐玩笑”；玛雅，那个总试图维持秩序的女人，徒劳地试图让大家冷静；李玲，我们中间最年轻的那个女孩，脸色白得吓人，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
而我，亚当，只是靠着冰冷的墙壁，感觉一股陌生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投票？净化？这背后是什么？某种高等存在？废弃掩体自身苏醒的AI？没人知道。
倒计时在每个人腕上那块早已失灵、此刻却幽幽亮起的屏幕上闪烁。
争吵没有结果。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第一票被投出了——不知是谁，在恐慌中按下了选择。屏幕上，一个名字后面出现了数字“1”。是张莽，那个块头最大、平时抢物资最凶的家伙。他破口大骂，眼睛赤红地扫视每一个人，威胁要撕了投他票的人。
更多的人动了。手指颤抖着，在冰冷的屏幕上滑动、点击。名字后面的数字跳跃着。匿名性像一剂毒药，又像一剂强心针。没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和屏幕点触的轻微呲呲声。
李玲的名字后面，数字也在缓慢增加。她咬着嘴唇，眼泪无声地流，却不敢哭出声。
倒计时最后一分钟。张莽的票数并非最高，最高的是老王，那个总是嘟囔着想见孙子的病弱老人。他的票数突兀地多，几乎毫无悬念。
合成音再次响起：“投票结束。王明山，确认为净化目标。”
老王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张着嘴，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角落一道原本被认为是废弃的通风闸门猛地滑开，黑暗的洞口喷出冰冷的寒气。无声无息，两支机械臂探出，精准、迅速，抓住尖叫挣扎的老王，将他拖入黑暗。闸门闭合。
一切发生在三秒内。
死寂。浓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然后，是压抑不住的干呕声。
第二天，配给口粮旁多出了一小盒真正的草莓，鲜红欲滴。附着一张打印纸条：“资源优化再分配。”没人去碰那盒草莓。它在那里，像一个嘲讽，一个诱饵，一个亵渎的祭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