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瞬间涨红。顾渊疑惑地看我:"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低下头,心脏狂跳。一个荒谬又骇人的念头钻进脑海:我发不出那个音了。不是忘了,不是生理问题,而是构成"超"这个音的所有肌肉记忆和神经信号,仿佛被某种力量凭空抽走了。
我偷偷在手机备忘录里输入"超"字,试图念出来——无声。我在心里默念——连脑中都无法完整模拟其音节。
一个简单的、常用的字,从我存在的词典里,被彻底且永久地删除了。
恐慌如冰水浇头。我猛地抬头看顾渊,他正重新埋首书页,侧脸平静无波,仿佛刚才什么诡异的事都未曾发生。
4
这只是开始。
"离谱"这个词在一次争论后消失。"绝了"在一次轻松的调侃后不见。"巨好看"这种表达永远离我而去。每一次消失,都伴随着顾渊轻描淡写的一句点评:"这个表达不够精确"、"情绪化有余而信息量为零"、"建议使用更稳妥的词汇"。
他并非命令,只是建议。但每一次"建议"后,我的语言版图就永久地失去一块领土。
我的笑声是下一个牺牲品。我曾以开朗大笑闻名,苏茜说那笑声像"一串突然炸开的银铃,能扫光所有阴霾"。顾渊从未直接批评,但每次我那样笑时,他会微微蹙眉,极轻微,仿佛被什么不和谐的噪音干扰了心神。
渐渐地,我笑不出来了。不是不想,是不能。面部肌肉无法再组合成那种大开大合的表情,声带也无法振动出那样充沛的音量。我的笑变成了什么?一种抿唇的、气音为主的、幅度极小的动作。和顾渊的笑,一模一样。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笑得不温不火的人,感到一阵恶心般的陌生。
5
语言之外,更广泛的"我"正在被系统性置换。
我的衣柜变得单调。顾渊曾说:"色彩过于纷杂会干扰判断,高饱和色是视觉噪音。"不知不觉,我的衣服只剩下米白、灰、驼色和少量黑色。款式一律简洁,线条利落。
我的饮食变得规律甚至刻板。顾渊对食物有一套严格的营养学和美学标准:"进食是为了维持机体高效运转,而非满足口腹之欲。""过度烹饪是对食材的亵渎。"我们一起吃的,永远是清淡、原味、分量精确的三餐。我曾嗜辣如命,无辣不欢。如今,一点辣味就能让我觉得粗糙且不适。
我的时间被规划成精确的区块。写作、阅读、休息、交流,甚至"发散思维"的时间,都被安排在日程表里。Spontaneity(随意)这个词,如同"超"一样,从我的生活和语言里被连根拔起。
6
我试图反抗。故意买了一件大红色的毛衣,穿给顾渊看。
他静静看了几秒,说:"很醒目。但长时间视觉刺激可能会引发不必要的焦虑。你确定需要它吗?"
那件毛衣我只穿了一次,就再也不想碰了。红色变得刺眼,穿着它让我坐立不安,仿佛做了天大错事。
我约苏茜去以前最爱的大排档,点了一堆重口味烧烤和啤酒。烟雾缭绕,人声鼎沸。苏茜吃得满嘴流油,畅快淋漓。我却如坐针毡。觉得吵,觉得油腻,觉得一切都不对劲。那些食物吃在嘴里,味同蜡,甚至让我隐隐反胃。
"微姐,你变了,"苏茜放下竹签,看着我用纸巾小心翼翼擦拭根本不存在的油渍,眼神复杂,"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现在…好像你那个男朋友的精致复制品。说话像,动作像,连吃东西的样子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