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残简映河湟
沈砚蹲在金城(今甘肃兰州)西市的泥地里,指尖正刮过一枚断裂的竹简。竹片泛着深褐的包浆,残存的隶书写着 “区田法,以粪气为美”,是《氾胜之书》里的句子。他刚用半块麦饼从老农手里换得这枚简牍,抬头时,瞥见城门口的鲜卑兵正踢翻一个汉商的货摊 —— 羊皮帐册散在地上,被马蹄踩出墨痕。
“南朝来的书生,还敢捡秦地的破烂?” 粗粝的嗓音裹着风沙砸过来。沈砚抬头,见是西秦禁军校尉秃发破羌,此人披著赭石色褶裤,腰悬铜柄刀,刀柄上的狼头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西秦自乞伏炽磐即位后,虽仍以鲜卑为贵,但近年也收揽汉儒 —— 只是像秃发破羌这样的旧部,总瞧不惯汉人的书卷气。
沈砚慢慢站起,将竹简揣进宽袖:“尉官可知,这‘破烂’里藏着救荒的法子?”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田垄,去年秋冬连旱,黄河支流湟水水位骤降,沿岸麦田裂开指宽的缝,青苗稀得能数清株数。西秦定都金城不过五年,粮库本就空虚,如今春耕在即,若再无对策,怕是要生民变。
秃发破羌嗤笑一声,抬脚踢向田垄:“汉人就会耍嘴皮子!秦王已派使者去北凉借粮,用三匹汗血马换千石粟,你这破简能当饭吃?”
沈砚却不慌,从行囊里取出一卷泛黄的纸 —— 这是他父亲临终前交给的《氾胜之书》抄本,因避战乱,用麻纸誊写后卷在竹管里才得以保全。他展开纸卷,指尖点在 “区田法” 那页:“尉官请看,此法不用漫灌,只需在田地里挖方坑,坑内施粪肥,每坑种粟五株,耐旱且高产。金城周边多山地,湟水虽浅,却可引山泉入渠,若依此法耕作,亩产或能增三成。”
秃发破羌眯眼打量纸卷,却不识汉字,只觉得那弯弯曲曲的笔画像虫爬。他刚要发作,身后却传来马蹄声 —— 是秦王乞伏炽磐的内侍,手持鎏金符节:“秦王召沈书生入宫议事,说北凉使者已到,要议借粮之事。”
沈砚心中一动。他流落西秦半载,虽靠抄书糊口,却一直想寻机会展露才学 —— 不是为做官,而是要澄清世人对 “汉儒无用” 的偏见。十六国以来,北方胡族政权多视汉儒为清谈客,却不知古籍里藏着经世济民的真学问。
入宫时,金城宫的夯土宫墙还沾着新泥。议事殿内,北凉使者正坐在左侧上位,穿著白色绫罗袍,手指摩挲着腰间的玉珮:“秦王若要借粮,需以西平郡(今青海西宁)的盐池作为抵押。”
乞伏炽磐眉头紧锁。西平盐池是西秦重要财源,每年产盐千石,若抵押给北凉,无异于断了一条臂膀。他看向殿内的汉臣,几位老儒皆低头不语 —— 他们平日只懂讲解《论语》,遇此实务竟无一人能应对。
“使者此言差矣。” 沈砚突然开口,步进殿中。北凉使者转头看来,见是个穿著粗布儒巾的年轻人,眼中露出不屑:“你是何人?也配参与两国议谈?”
“在下沈砚,曾读《管子・轻重甲》。” 沈砚从容拱手,“书中云:‘盐者,国之大宝也。’西平盐池年产盐千石,若北凉借粮千石,西秦可赠盐五百石作为回报,无需抵押 —— 一来显北凉仁义,二来西秦日后若丰收,必双倍还粮,岂不比抵押一地更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