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缠旧巷
雨是在黄昏时分缠上这座城市的。先是几滴试探性的冰凉落在青石板上,转瞬就变成密不透风的雨帘,把整个老城区裹进一片潮湿的朦胧里。陈默撑着那把边缘起毛的黑伞,伞骨早被岁月压得有些变形,伞面右侧的布料上还留着一块洗不掉的酱油渍 —— 那是去年小语打翻酱油瓶时溅上的。此刻,这把勉强遮雨的伞没能护住他的裤脚,深色的布料吸饱了雨水,沉甸甸地黏在脚踝上,像贴了块浸了冰水的旧胶布,寒意顺着毛孔往骨头缝里钻。
他站在 “知旧堂” 的木门前,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门是老式的双扇榆木门,门板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裂纹,像位老人脸上的皱纹。门楣上挂着块梨木牌匾,“知旧堂” 三个隶书字是用朱砂填的,只是年深日久,朱砂早已褪成了淡粉色,笔画间积着薄薄一层灰,却仍能看出刻字时的力道 —— 撇捺如刀,横折似骨。门没锁,只是虚掩着,一条两指宽的缝隙里透出昏黄的灯光,混着旧纸张特有的霉味、檀木书架的沉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苦丁茶香,悄悄溢出来,在雨雾里晕开一片安稳的气息。
陈默深吸了口气,那股混杂着时光味道的气息钻进鼻腔,让他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稍稍松弛。他抬手推了推门,门轴发出 “吱呀” 一声悠长的呻吟,像是被惊扰了的老者在低叹。这声音在雨夜里格外清晰,竟让他想起小语小时候哭闹时,他摇晃那只旧拨浪鼓的声响 —— 也是这样的咿呀声,却能瞬间抚平孩子的躁动。
店里很静。雨点击打窗棂的 “噼啪” 声、角落里老式座钟的 “滴答” 声,还有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构成了这里的全部声响。书架是清一色的老檀木做的,颜色深得近乎发黑,每层隔板上都整齐地码着旧书,从封面来看,有些书的年纪恐怕比陈默的父亲还要大。书脊上的字有的用宋体,有的是楷体,还有些是手写的毛笔字,有的清晰如昨,有的却被岁月磨得模糊不清,需要凑得极近,才能辨认出 “聊斋志异”“论语集注” 之类的字样。
“随便看。”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柜台后传来,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雨幕的沉稳。
陈默抬眼望去。柜台是整块的梨花木打造的,台面被磨得发亮,映出灯光的影子。柜台后坐着个老人,头发全白了,梳得一丝不苟,用一根旧木簪绾在脑后。他戴着一副黑框老花镜,镜片厚得像酒瓶底,镜框边缘有些掉漆。老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对襟褂子,领口处缝着块补丁,是同色系的布料,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他正低头翻着一本线装书,手指枯瘦得像老树枝,指节处有些变形,却异常灵活地捻着泛黄的书页,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书里的魂灵。
陈默点了点头,没说话。他不是来买书的,甚至不是来避雨的 —— 他是来碰运气的,碰一个连自己都觉得渺茫的运气。
今天下午三点,医院的催款单又送到了他手上。白色的纸张上,黑色的数字像一把把小锤子,敲得他头晕目眩。女儿小语的白血病已经拖了半年,化疗做了三次,家里的积蓄早就空了,还欠了亲戚朋友三万多块。医生说,必须尽快做骨髓移植,手术费加上后续的治疗,至少要十五万。十五万 —— 对现在的陈默来说,就是个天文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