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霜襟渡厄・人间劫起
唐代宗广德二年,洛阳城的秋意比往年更冷。城外的官道上,流民像褪色的枯叶般蜷缩着,老妇怀里的孩童早已没了呼吸,嘴角还沾着半块发霉的麦饼;城墙上的箭孔里插着断戟,血痂在秋风中干裂,化作粉屑飘落在护城河的紫鳞身上 —— 那些曾在越溪里追着渔火游的生灵,如今只剩鳞片泛着死气,随浑浊的河水打转。
云端之上,白鸠正振翅悬停。她的羽毛是昆仑雪水凝成的白,尾梢却缠着几缕若有若无的玄阴黑气,像墨汁滴在宣纸上,慢慢晕开。双眼蒙着的淡雾比上月更浓,连下方流民的哭喊声都变得模糊,唯有指尖传来的刺痛格外清晰 —— 那是昨日在邺城舞完夷则后,玄阴之气渗入骨血的余痛,每动一下,都像有冰针在经脉里游走。
“神祇,您该歇息了。” 侍女明言道的声音从袖中传来,她化作的银蝶落在白鸠的肩羽上,翅膀因担忧微微颤抖,“这百年您已舞了七十九次夷则,再这样下去,玄阴会吞了您的元神。”
白鸠轻轻摇头,指尖抚过云层,触到一缕来自天界的暖意。她知道那是羲和的气息 —— 三日前羲和还在瑶池对她说,“人间阴气又盛,若不尽快压制,蓐收的战火会烧到长安”。彼时白鸠正跪在瑶池的白玉阶上,听着下方仙官们谈论 “人间朽坏,不值得神祇牺牲”,唯有羲和走下来,将刻着 “霜诚” 二字的玉笛递到她手中,掌心的温度像春日的阳光:“你是天界最纯良的神,唯有你能护苍生。”
那时的她,还没看见羲和转身时,袖中闪过的、与蓐收同款的玄阴纹路。
“再去一次洛阳吧。” 白鸠的声音轻得像云絮,银蝶明言道急得直转圈圈:“可您的眼睛…… 上次舞完夷则,您连我化成的蝶都认不清了!”
“没关系。” 白鸠微微偏头,朝着洛阳城的方向望去,尽管眼前只有一片朦胧的光影,“我能听见,听见孩子的哭声,听见麦子在地里枯死的声响。只要能让这些声音少一点,看不见也无妨。”
她振翅俯冲时,尾梢的黑气又重了些,像一道灰色的泪痕,落在洛阳城的上空。明言道化作的银蝶紧紧跟着,看着自家神祇落在城郭外的桑树林里,取出那支玉笛 —— 笛身已沾了几丝黑气,却仍在白鸠的指尖泛着温润的光。
夷则之音响起的瞬间,秋风突然停了。蜷缩在官道上的流民抬起头,看见桑树林的上空飘着雪白的羽毛,那些缠在身上的寒意像被流水冲走,连护城河里的紫鳞都重新摆了摆尾巴。白鸠闭着眼睛,指尖按在笛孔上,每一个音符都像在抽走她体内的暖意,玄阴之气从四面八方涌来,钻进她的羽毛、她的经脉、她的元神,眼前的雾越来越浓,几乎要将她吞没。
“神祇!快停下!” 明言道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看见白鸠的嘴角渗出一丝血,落在桑树叶上,瞬间凝成了冰晶。
白鸠却没停。她想起三百年前刚成神时,在天河畔看见人间的春景 —— 越溪的水泛着绿,桑花落在姑娘的发间,孩童追着蝴蝶跑,那时羲和对她说 “神祇的使命,就是守护这样的人间”。如今她虽看不见,但能听见流民的呼吸渐渐平稳,能听见地里的麦子重新抽出嫩芽,这些声音像微光,支撑着她将最后一个音符吹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