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阿姐,快看!是丽国的界碑!”
阿弟的嗓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嘶哑,却是我听过最动听的声音。
我抬头,视线越过母亲疲惫的肩膀,看到那块刻着陌生文字的青石界碑。
身后,是烽烟未熄的耀国故土,是颠沛流离、饿殍遍野的血色来处;眼前,是炊烟常起的丽国新壤,是稻菽盈仓、鸡犬相闻的平静日常。
脚上的草鞋早已磨穿,露出我冻得发紫的脚趾,踩在丽国湿润的泥土上,竟有种不真实的绵软。
爹佝偻着背,紧紧抱着怀里仅剩的半袋糙米和沿途我辨认出的野菜草药,那是我们一家四口的命。
耀国乱了,王旗倒了,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不过是乱世飘萍,能活着踏上这片土地,已是神佛庇佑。
只是,这“活着”,是带着“耀国流民”烙印的,我们像一群突兀闯入他人田园的惊鸟,只能小心翼翼地,在丽国边陲一个叫“杏花里”的村子最边缘,寻一处破败的茅屋容身。
身份?户籍?那是梦里都不敢想的东西。
活下去!像野草一样扎下根,是唯一的奢望。
2
活下去的代价,是廉价的劳力和卑微的姿态。
我和爹娘、阿弟,还有同批逃难来的几十户耀国人,成了里长家田庄里的长工。日头未出就下地,月挂中天才拖着沉重的腿回来。汗水浸透粗布麻衣,又在寒风中冻成硬壳。
沈烬也在其中。
他比我早来几日,总是沉默得像块石头。
他个子很高,背脊却习惯性地微微弯着,仿佛承受着无形的重压。
干活时,他从不偷懒,也从不与人搭话,只在需要合力时,才会发出几个简短的字音:“这边”、“抬”、“小心”。
我们这些“南逃子”,渐渐从零散茅屋被安排住在田庄外围连成一片的窝棚里。
与丽国的本地雇工,只隔着一条窄窄的土路。
然而,这条土路,却像一道鸿沟。
他们看我们的眼神,有好奇,有怜悯,但更多的是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防备。
除了干活时的必要交集,我们就像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事实也确实如此、本应如此。
沈烬,他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在窝棚和田地之间往返,仿佛与周遭的一切都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墙。
3
我的样貌,在粗粝的生活里成了一种负担,也成了一点微光。
丽国的水土养人,渐渐洗去了我身上的风霜。不知何时起,我的眉间竟长出一颗小小的红痣,阿娘说那是佛像,我以后是个有福之人,但我笑笑不语。
我即使穿着最破旧的衣裳,灰头土脸地从田里回来,也掩不住渐渐长开的颜色。
这颜色,引来了顾青野。
他是里长顾老伯的远房侄子,家在邻村,常来田庄帮忙。
少年郎生得挺拔俊朗,笑起来像杏花林里透下来的阳光,带着丽国本土人特有的爽朗和自信。
他看我的眼神,从一开始的好奇,渐渐变得炽热。
身份像一道枷锁,横亘在我们之间。他是良家子,我是无籍流民。他不敢明目张胆地找我,我也不愿给本就艰难的家里再添麻烦。
于是,村后那片寂静的杏花林,成了我们唯一的秘密天地。
他会偷偷塞给我一块还带着体温的麦饼,上面有他娘亲手熬的糖霜;他会给我讲镇上庙会的热闹,讲溪水里肥美的鱼;他会笨拙地采一捧野花,红着脸塞到我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