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漾却轻轻打断他,语气温和得像在安抚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没事了,都过去了。医生说了,这是过程,会好的。”
她越是这样平静,顾瞳心底那股不安就越发喧嚣。他宁可她哭,她闹,她指责他。而不是这样,将所有的委屈和痛苦完美地隐藏在这张温柔的面具之后。
但他不敢戳破。他怕戳破之后,连这仅有的温暖都会消失。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轨道。顾瞳积极配合治疗,定期去见心理医生,按时服药。他在舞漾面前变得格外小心翼翼,甚至可以说是讨好。他会买昂贵的礼物给她,推掉不必要的应酬早早回家,笨拙地试图帮她做家务。
他的病情似乎真的在好转。发病的频率逐渐降低,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偶尔情绪波动,也能在彻底失控前,凭借强大的意志力勉强拉回一丝理智。
他不再频繁地叫她“泠泠”。
甚至有一天阳光很好的下午,他坐在沙发上看书,忽然抬头对正在插花的舞漾说:“漾漾,周末我们去海边走走好吗?你上次说想去。”
舞漾插花的手一顿,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麻麻的。他记得她随口说的话。是在变好吧?也许…也许再坚持下去…那点微弱的、不自量力的希冀的火苗刚冒出头,就被她强行按灭。她不能再沉溺了。这虚假的温暖,偷来的时光,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用自我迷失换来的。她快要忘记自己原本是什么样子了。
那天下午,她无意间在书房抽屉深处找印章时,碰落了一个厚厚的文件袋。袋子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
除了顾瞳日常的病历和心理评估报告,还有一沓明显旧很多的纸张。
最上面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巧笑嫣然,眉眼间和她确有几分惊人的相似,但气质更张扬明媚。是他的白月光“泠泠。”照片下面,压着一份几年前的旧诊断意见书副本和某位国外权威专家的邮件回复打印件,上面冷冰冰的专业术语无比清晰地指向一个结论:他的执念型情感障碍,其症状的缓解与转移,高度依赖于对“特定情感对象”(即已故的泠泠)的执念找到某种“替代性宣泄和满足途径”。当前治疗的核心思路,是逐步引导他将情感依赖“安全地”转移到“替代对象”身上,以减少对虚幻执念的渴求,直至他认知功能彻底恢复,能够理性区分现实与执念…
“替代性宣泄和满足途径”。
“替代对象”。
每一个字都像针,密密麻麻地扎进舞漾的眼里,心里。原来连那些看似好转的迹象,那些偶尔的温情,那些小心翼翼的讨好,甚至他努力克制病情的行为本身,都可能只是“治疗”的一部分。
而她,自始至终,都是一个被明确定义、被分析利用的“替代品”。
工具怎么会有资格期待主人的感情呢?
舞漾蹲在地上,一张一张地,沉默地将那些散落的纸张捡起来,整理好,放回原处,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
只是站起来的时候,身子微微晃了一下,脸色白得透明。
从那天起,舞漾还是那个温柔体贴的舞漾,无微不至地照顾着顾瞳。
但她开始悄悄地做准备。一点一点,蚂蚁搬家似的,将一些真正属于自己的、不值钱却有意义的小东西转移出去。身份证、护照、几张仅有的自己赚钱买的储蓄卡,几件有纪念意义的旧物。她不敢动用顾瞳给她的任何副卡,也不敢带走任何他买的贵重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