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六年的奉天城,秋意渐浓,苏雨站在女校的讲台上,手中的粉笔却迟迟落不下去。
窗外传来报童的叫卖声,夹杂着“淞沪沦陷”、“国军西撤”的字眼,像一把钝刀,一点一点割着她的心。
“同学们,今天我们继续学习……”她的声音有些发颤,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那里空空如也,桌面却干净整洁,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林书已经三天没来上课了,作为夜校的兼职教师,他本该在这里给这些工人子弟讲解时事与文学。
下课铃响,学生们三三两两离开。
苏雨收拾教案时,发现讲义里夹着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条。她认得那挺拔的字迹,“老地方见,书”。墨迹已经有些晕染,像是被雨水打湿过,又像是被什么液体反复摩挲。
路尽头的那家咖啡馆还亮着昏黄的灯。
苏雨推门进去时,风铃叮当作响。角落里,林书正低头搅动着杯中已经凉透的咖啡,他穿着深灰色长衫,领口别着那支她送的钢笔,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总是闪烁着理想光芒的眼睛。
“你迟到了十五分钟。”他抬头,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下巴上冒出的胡茬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好几岁。
苏雨在他对面坐下,注意到他右手缠着崭新的绷带:“又去参加游行了?”林书用左手握住她的手,掌心有粗糙的茧,温度却烫得吓人:“雨,我要走了。”咖啡馆的留声机里,娓娓的唱着听不清的歌。
苏雨感觉自己的心跳突然变得很慢很慢,慢到能听见血液在耳膜里冲刷的声音。她抽回手,从包里取出那方绣着并蒂莲的手帕,轻轻擦拭他额角的细汗。
“去哪里?”
“山西。第八路军那边缺会写字的人。”
林书从上衣内袋掏出一张被汗水浸软的纸,“介绍信已经开好了,明天一早随运输队离开。”
苏雨的指尖微微发抖。她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从“九一八”事变后林书开始给《申报》写那些尖锐的时评,从他偷偷在夜校给学生们传阅《八一宣言》复印件开始。
但此刻真正面对时,胸口那种被撕裂的疼痛依然超出了想象。
“我等你。”她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擦过地面,“就像卓文君等司马相如那样。”
林书突然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弄疼了她:“不,雨,这次不一样。日本人已经打过来了,你答应我,明天就回无锡老家,那里还有你叔父。”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苏雨挣脱开来,眼中泛起泪光,“去年你带我去看《风云儿女》,散场时你说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当时我就决定要和你站在一起。”
窗外开始飘雨,细密的雨丝在玻璃上蜿蜒成泪痕般的轨迹。
林书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丝绒小盒,打开来是一枚简单的银戒指,内圈刻着他们名字的缩写:“本想过些时候的,但谁知道呢。”
苏雨任由他将戒指戴在自己左手无名指上,大小竟分毫不差。她突然笑了,眼泪却滚落下来:“原来你偷偷量过。”
“每次你批改作业时,我都在看。”林书用拇指擦去她的泪,“你写字时会无意识转笔,思考时左边眉毛比右边高,生气前先咬下唇……”他的声音突然哽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