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笼中金雀
民国十七年,秋。
津门督军府的梧桐叶落了满地,被秋风卷着,在青石板路上打着旋儿。后院的玉兰开得正盛,甜腻的香气混着前院练兵场飘来的冷铁腥气,在空气里搅出一种奇异的黏稠感,像极了傅沉舟看人的眼神——温和里裹着淬毒的冰。
我坐在梳妆台前,指尖摩挲着西洋镜框冰凉的边沿。镜中女子眉黛细长,眼尾扫着淡金粉,唇瓣艳得像刚吮过血,这是傅沉舟亲手为我画的脸。他说,玲珑就得有玲珑的样子,媚得勾魂,也得冷得刺骨,这样才能做他最锋利的刃。
“在看什么?”
低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惯有的、不容置疑的威压。我没回头,只从镜中看见他一身墨色军装,肩章上的金星在烛火下闪着冷光,一步步朝我走来。
一件冰凉的物事突然贴上颈窝,是条赤金细链,坠着颗紫翡翠,切割成泪滴状,冷得我脊背微微一颤。他的手指顺着锁骨滑下,指腹带着薄茧,有意无意地摩挲着我腕间的肌肤——那是即将被送入虎口的“鱼饵”,必须保持最完美的“纯净”。
“韩猊疑心重,江北军的布防图藏得比命还紧,寻常手段近不得他身。”他俯身,气息喷在我耳廓,冷得像冰,“但你不同,玲珑。你这双眼,哪怕看条狗,狗都得酥半边骨头。”
镜中,他的嘴角勾着笑,眼底却没有丝毫温度。我看着他,慢慢弯起涂得殷红的唇,眼波流转间,是他亲手调教三年的模样——柔媚入骨,却藏着致命的锋刃。
“督军就不怕,”我声音放得轻软,尾音像羽毛般搔过,“我真把韩猊的骨头酥了,忘了回来的路?”
他突然掐住我的下巴,力道不轻不重,却足以让我抬头直视他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着冷厉,像寒冬的江水,能瞬间将人溺毙。
“那就想想你弟弟。”他笑着,语气柔得像情人低语,“圣心医院的进口药,可一刻都耽误不起。”
心口最软的地方骤然被攥紧,疼得我指尖发麻。但我脸上的笑纹丝未动,甚至抬手,指尖轻轻划过他军装冰凉的肩章:“瞧您说的,玲珑的骨头,早就焊死在督军掌心里了。您让我往东,我绝不敢往西;您让我取韩猊的命,我就绝不会只带他的头发回来。”
他满意了,松开手,替我理了理并不凌乱的鬓发。烛火映着他的侧脸,轮廓冷硬如刀削,可那瞬间的温柔,却让我险些忘了自己的身份——我是他养在笼里的金雀,是他用来换取权势的棋子,从来都不是能被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乖。”他拍了拍我的脸颊,“拿到布防图,我给你摆满城烟火,让整个津门都知道,我的玲珑是最大的功臣。”
我点头,将那句“我想要的从来不是烟火”咽回肚子里。有些话,说出口就是错,不如烂在心里,至少还能留几分体面。
第二日清晨,马车在韩府偏门停下。引路的婆子低眉顺眼,可那打量货物般的眼神,却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韩猊比情报里写的更令人不适——四十多岁的年纪,一身月白绸衫,肥白的手盘着两颗油光锃亮的核桃,看人的眼神黏腻湿冷,像蛇信子舔过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