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7.
家庭考试。
这四个字，比任何酷刑都让我恐惧。
我爸的行动力堪称恐怖，第二天晚上，金碧辉煌的餐厅就被改造成了庄严肃穆的考场。
长长的餐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我、秦昭、姜明屿，一人一个位置，隔得老远。
我爸亲自监考，我妈负责端茶倒水，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试卷是我爸托他大学教授的朋友出的，难度直逼竞赛级别。
我看着那些鬼画符一样的题目，大脑一片空白，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流。
我绝望地看向秦昭，她倒是很平静，拿到卷子就低头开始写，笔尖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我试图偷看，刚一伸头，我爸咳嗽一声，锐利的目光就扫了过来。
姜明屿则是一脸幸灾乐祸，他笃定我马上就要原形毕露。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盯着空白的卷子，开始思考人生。
要不，我现在就承认我是在吹牛？
不行，那样我爸会觉得我是为了维护秦昭而撒谎，只会更加相信我“天赋异禀”。
我心一横，破罐子破摔。
我提起笔，在卷子上龙飞凤舞地画起了小人，还给每个小人配上了对话。
“你好，我是函数。”
“你好，我是佩奇。”
考试结束，我爸收走卷子，当场批改。
他先看姜明屿的，我哥仗着自己理科还行，勉强写了一半，我爸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然后，是我的。
他拿起我的卷子，表情从期待，到疑惑，到愤怒，最后变成了一片死灰。
“姜月浅！”他把卷子狠狠摔在桌上，“你是在耍我吗！”
卷子上的小人仿佛在嘲笑他。
姜明屿得意地笑出声。
我妈赶紧上来安抚我爸，生怕他气出个好歹。
我低着头，心里却松了口气。
终于，真相大白了。
最后，我爸拿起秦昭的卷子。
他只是扫了一眼，整个人就像被按了暂停键。
餐厅里落针可闻。
他扶了扶眼镜，把卷子凑到眼前，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一遍，两遍，三遍。
他脸上的死灰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那震惊又慢慢转变为一种近乎癫狂的喜悦。
“......对的，全对的......”他喃喃自语，声音都在颤抖，“这个解法，这个思路......天才，真正的天才！”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秦昭，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好，好啊！”他一拍大腿，放声大笑，“我的基因！果然是最好的！只是......只是找错了人！”
那一刻，他看我的眼神，冰冷得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一个没用的，占据了他天才女儿十八年人生的冒牌货。
而我，只想放一串鞭炮庆祝。
我终于，解放了。
8.
家庭地位的转变，比翻书还快。
一夜之间，秦昭成了我们家真正的掌上明珠。
我爸遣散了给我请的所有家教，转头就给秦昭组建了一个“金牌导师团”，从奥数冠军到诺奖得主，恨不得把全世界最聪明的人都请来给她上课。
我房间里那些最新款的衣服、包包、珠宝，流水一样地送进了秦昭那间小客房，直到再也堆不下。
我妈的态度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天天围着秦昭嘘寒问暖，一口一个“我的乖女儿”，亲热得仿佛她们从未分开过。
她甚至开始筹划一场盛大的宴会，要向整个京市上流社会，重新介绍这位“真正的姜家千金”。
只有姜明屿，还沉浸在“妹妹被外人欺负”的剧本里无法自拔。
他看着被众星捧月的秦昭，和我这个被彻底无视的“前任千金”，脸上写满了同情和愤怒。
而我，正享受着前所未有的自由。
我终于不用再面对那些天书一样的习题，不用再假装对学习有兴趣。
我拿着我爸的副卡，在商场里杀了个七进七出。
当我拎着十几个购物袋，哼着小曲回到家时，姜明屿正等在门口。
他看着我，一脸“我知道你心里苦但你不要怕有哥在”的表情。
“月浅，你别难过，爸妈他们只是一时糊涂。”他信誓旦旦地说，“你放心，哥永远站你这边，迟早把那个扫把星赶出去！”
我差点被他这番话感动到。
如果他手里没拿着那本《如何帮助抑郁症妹妹走出阴影》的话。
我举起手里的战利品，冲他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哥，你看我，像是难过的样子吗？”
我快乐得像一只刚出笼的小鸟。
不，我就是那只小鸟。
9.
我以为我终于可以安心躺平，当一个混吃等死的废物。
但我又一次低估了我哥的脑回路。
他认定，我疯狂购物的行为，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表现，是我内心极度痛苦的伪装。
于是，他开始对我进行全方位无死角的“关爱”。
我早上想睡懒觉，他七点准时来敲门，说要带我晨跑，呼吸新鲜空气，拥抱美好生活。
我下午想约朋友喝茶，他会提前把我约出去，带我去看励志电影，企图用别人的成功来激发我的“斗志”。
晚上我想打游戏，他会搬个小板凳坐在我旁边，给我朗读心灵鸡汤。
我快被他逼疯了。
“哥，我求你了，我真的没病，我就是单纯地想当个废物！”我崩溃地对他喊。
姜明屿一脸沉痛地看着我：“月浅，你不要这样自暴自弃。我知道你是在说反话，你心里肯定很难受。”
我的解释，在他看来，都是欲盖弥彰。
我越是表现得快乐，他越是觉得我病得不轻。
最后，他想出了一个自认为绝妙的办法。
他去和我爸妈商量，说我之所以这么“消沉”，是因为嫉妒秦昭的才华，感受到了巨大的差距。
解铃还须系铃人。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我多和秦昭待在一起，近距离感受学霸的熏陶，从而“重拾信心”。
我爸妈深以为然。
于是，我被强行按在了秦昭的书桌旁。
每天晚上，我都要看着她刷完一套又一套的卷子，听着她的导师团用我听不懂的语言激烈讨论。
我的人生，从一个火坑，跳进了另一个火坑。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我那愚蠢的哥哥，还一脸欣慰地看着我们。
仿佛在说：看，我的办法多好。
10.
为秦昭举办的认亲宴，办得声势浩大。
京市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来了。
我爸妈容光焕发，拉着秦昭满场炫耀，仿佛她是他们这辈子最得意的作品。
为了彻底摆脱“学霸”的阴影，我特意选了一条全场最闪耀、最浮夸的亮片长裙，化着精致的妆容，穿梭在宾客之间，端着香槟，吃着点心，和各家少爷小姐们谈笑风生。
我只想让所有人知道，我，姜月浅，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草包美人。
而秦昭，穿着一身得体的白色小礼服，被我爸拉着，站在一群中年男人中间。
那些我爸的生意伙伴们，饶有兴致地围着她。
“早就听说姜总找回来的女儿是个天才，来，这道题给我们露一手？”
一个油腻的叔叔拿出手机，上面是一道复杂的金融模型题。
秦昭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我爸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小昭，别谦虚，就让你张叔叔见识见识。”
秦昭接过手机，只看了几秒，就报出了一串精准的数字。
全场响起一片惊叹和恭维。
我爸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骄傲和得意。
秦昭被一个又一个的“叔叔伯伯”围着，像个被展示的商品，被迫解答着各种各样的问题。
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的光，却一点点暗了下去。
那一刻，我端着蛋糕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心里那点幸灾乐祸，突然就消失了。
我好像，看到了一座华丽的囚笼，正在缓缓关上。
而我，就是那个亲手把她推进去的人。
11.
宴会进行到一半，我偷偷溜到露台透气。
夜风微凉，吹散了些许酒意。
没过多久，秦昭也走了出来。
她脱掉了高跟鞋，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安静地看着远处的城市夜景。
“感觉怎么样？京市第一天才少女？”我靠在栏杆上，晃了晃手里的香槟杯。
她转过头看我，沉默了片刻，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不怎么样。”
“我爸那个人，好面子，喜欢炫耀。”我喝了口酒，“习惯就好了。”
“他想让我跳级。”秦昭的声音很轻，“高三读完，直接申请国外的大学，然后读金融，回来继承家业。”
我手一抖，酒差点洒出来。
“这不就是我曾经的噩梦翻版吗？”我打了个寒颤.“恭喜你，完美继承了我的痛苦。”
“我不想读金融。”她看着我，眼睛在夜色里很亮，“我想研究古生物。”
我愣住了。
古生物？
那是什么？能赚钱吗？能光宗耀祖吗？
在我爸那种人的眼里，这大概和不务正业画等号。
“那你跟他说了吗？”
“说了。”秦昭低下头，“他说，我们姜家的人，不做那么没用的事。”
原来，我们都一样。
都是被安排好命运的棋子。
只不过，她比我更惨，因为她有得选择，却不能选。而我，连选择的资格都没有。
我看着她瘦小的背影，第一次，生出了一丝同病相怜的感觉。
“喂，”我开口道，“想不想，反抗一下？”
她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错愕，随即，燃起了一簇小小的火苗。
12.
我和秦昭，两个曾经立场对立的人，在那个夜晚，达成了一个秘密的同盟。
我们的目标是：反抗父权，夺回人生。
秦昭的计划很简单，她要在高考里，考出一个让所有人都闭嘴的成绩。
然后，用这个成绩，去选择她想去的学校，和她想读的专业。
而我的任务，就是利用我对我家那几个奇葩的了解，帮她扫清障碍，打好掩护。
“我爸这个人，吃软不吃硬。你直接跟他对着干，他只会觉得你在叛逆。”我在我的“作战室”里，对着秦昭分析。
我的作战室，就是我那个堆满了奢侈品的衣帽间。
“所以，在高考前，你必须表现得非常顺从，让他觉得你已经被他完全掌控了。”
“我哥那个傻子，是最大的变数。”我指着一张姜明屿的大头照，“他现在肯定觉得你是个威胁，会想尽办法给你使绊子。我们要做的，就是利用他的愚蠢。”
接下来的日子里，秦昭开始了她的“表演”。
她在爸妈面前，温顺乖巧，对他们的安排言听计从。
对我哥的各种挑衅和找茬，她都默默忍受，一副受尽委屈但为了家庭和睦不敢声张的小可怜模样。
这成功地激起了我爸妈的保护欲，和我哥的愧疚感。
而我，则扮演一个“被妹妹光芒掩盖后自甘堕落”的悲情角色。
我每天都打扮得花枝招展，流连于各种派对和商场，表现得对学习深恶痛绝。
我们俩，一个在明，一个在暗，配合得天衣无缝。
我爸妈看着品学兼优的秦昭，和“彻底摆烂”的我，对我的人生已经不抱任何希望，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培养秦昭身上。
高考前的最后一次家庭会议上，我爸意气风发地宣布，已经为秦昭联系好了常春藤的预科。
秦昭低着头，温顺地点了点头。
我看着她，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13.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整个姜家都笼罩在一种紧张又兴奋的氛围里。
秦昭的分数，毫无悬念地拿下了全市状元。
我爸当场就开了一瓶珍藏多年的香槟，宣布要大宴宾客，庆祝我们姜家出了个未来的华尔街精英。
就在他打电话预定酒店的时候，秦昭默默地拿出了一份志愿填报表。
上面只填了一个学校，一个专业。
京州大学，考古系。
我爸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抢过那张表，看清上面的字后，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秦昭！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怒吼道，声音震得天花板上的水晶灯都在晃。
“爸，这是我想学的专业。”秦昭站得笔直，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定。
“考古？那是什么东西？挖坟的吗？”我爸气得浑身发抖，“我花了那么多钱培养你，是让你去干这个的？我不同意！你必须给我去读金融！”
“如果你不同意，”秦昭平静地看着他，“那我就放弃志愿，明年再考一次。”
“你敢！”我爸一拍桌子，“你敢这么做，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我看你怎么去上大学！”
“没关系。”秦昭笑了笑，“状元的奖学金，加上学校的补助，足够我读完四年了。”
我爸彻底被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给激怒了。
他扬起手，似乎想打她。
我一个箭步冲上去，挡在秦昭面前。
“爸！你想要一个天才女儿，现在你得到了！但你不能控制她的人生！”
姜明屿也愣住了，他看着暴怒的父亲和倔强的秦昭，终于明白了什么。
他走过来，拉住了我爸的胳膊：“爸，你冷静点，让妹妹自己选吧。”
那天的争吵，是姜家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
最后，我爸颓然地坐在沙发上，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
他精心策划的未来，被他最引以为傲的女儿，亲手打碎了。
最终，秦昭如愿以偿地去了京州大学考古系。
我则继续我挥金如土的咸鱼生活，但身边多了一个真正的朋友。
她去野外勘探，会给我寄当地的石头。
我去欧洲看秀，会给她带最新的护肤品。
毕业后，她成了一名优秀的青年考古学家，跟着团队走遍了世界。
我则在环游世界后，开了一家小小的画廊，只展出我喜欢的画，过得随心所欲。
有一天，我收到她从埃及寄来的明信片，上面是壮丽的金字塔。
背面写着一行字：“我找到了我的宝藏。希望你也是。”
我看着我画廊里，挂在最中央那幅不成样子的涂鸦——那是当年“家庭考试”时，我画在卷子上的小人。
我笑了笑，在心里回答她。
“嗯，我也找到了。”
生活真美好。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