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10月26日的后半夜,淞沪战场的风裹着碎冰碴子,往人骨头缝里钻。王小虎是被冻醒的,后脑勺的疼像有条虫子在钻,他费力地睁开眼,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片被炸得支离破碎的屋檐——几根焦黑的椽子斜插在土里,离他脸不过三尺远,椽木上还挂着半片烧糊的苇席,被风刮得“哗啦”响,像只破了翅膀的鸟。
“操……这哪儿?”他下意识地骂了句,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指尖触到的不是出租屋柔软的床单,而是混着碎砖块的湿土,冻得硬邦邦的,硌得肋骨生疼。他猛地低头,看见自己趴在菜地边的废墟里,身上套着件灰蓝色的粗布军装,前襟沾着黑褐色的污渍,凑近一闻,是硝烟混着血的味道。
这不是他的衣服。他记得自己昨晚还在电脑前查淞沪会战的史料,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写着“1937年10月26日,八十八师五二四团退守四行仓库”,手边的可乐洒了半瓶,键盘“滋滋”响了两声,他就眼前一黑……
后脑勺的疼突然加剧,像是有根针猛地扎进去,无数陌生的画面涌了进来:江苏盐城的老家,母亲塞在他怀里的煮鸡蛋,十八岁被拉壮丁时村口的老槐树,还有昨天下午——他跟着班长往三排阵地送命令,刚跑到这片农舍后墙,一颗炮弹落在菜地里,气浪把他掀出去,后脑勺磕在地基石上……
“我……穿过来了?”王小虎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他成了另一个“王小虎”,一个刚满十八岁的新兵,此刻正躺在1937年的淞沪战场上,离四行仓库的血战只有一步之遥。胸腔里突然翻涌起点什么,不是害怕,反倒像团火,烧得他喉咙发紧——那些在史料里、纪录片里看过无数次的苦难,那些被数字和文字记录的牺牲,现在就在他脚下,而他,居然有机会站在这里。
他动了动胳膊,左肘磨破了,血痂和泥土粘在一块儿,疼得他龇牙咧嘴。脚上的草鞋断了根绳,脚趾头露在外面,冻得通红,沾着的泥块硬得像冰。这具身体的记忆告诉他,昨天那颗炮弹炸懵了他,他就这么昏昏沉沉躺了大半夜。
远处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夹着几句粗硬的日语,王小虎心里一紧——这语言他在纪录片里听过无数次。他赶紧往旁边缩了缩,躲到农舍残存的墙根后,扒着松动的砖缝往外看。
两个鬼子正在三十步外的菜地里翻找。左边那个矮胖的,军装袖口磨得发亮,裤腿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上沾着泥,手里拎着步枪,枪身斜靠在肩头,正用刺刀挑着地上的破军装,挑一下啐一口,像是在找什么值钱东西。右边那个高瘦的,钢盔歪在脑袋上,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半张脸,他蹲在一具中国兵的尸体旁,用刺刀小心翼翼地撬开死者紧握的手——那兵的手里攥着块银元,被他硬生生抠了出来,塞进自己胸前的口袋,脸上露出点得意的笑。
“战场清扫队……”王小虎的心脏猛地一缩。他在史料里见过记载,日军大部队过后,常会留这种散兵收拾残局,对伤兵补枪,搜刮财物,手段狠辣。记忆里,昨天就是这两个鬼子,把一个断了腿的战友拖到菜畦边,狞笑着用刺刀挑开了他的肚皮……
一股莫名的兴奋突然窜了上来,混着愤怒,在血管里奔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