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你,除了那点没用的绣花本事,还会干什么?占着茅坑不拉屎!”
她正骂得起劲,声音忽然就卡住了。
整个人一僵,眼睛往上一翻,直挺挺地就从椅子上滑了下去。
“妈!”
沈宴吓得魂飞魄散,扑过去抱着她,除了喊“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放下碗筷,拿起电话,拨了120。
语速平稳地报出地址、症状。
然后,我走进卧室,从张翠兰的床头柜里拿出她的医保卡,又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装进一个布包里。
等我做完这一切,沈宴还在抱着他妈发抖。
救护车呼啸而来。
医生诊断是突发性脑溢血。
在医院,沈宴手忙脚乱,连挂号都找不到地方。
我冷静地办好所有手续,安排好床位。
沈宴的同事、家里的亲戚朋友陆续赶来。
看着病床上插着管子的张翠兰,和旁边忙前忙后端水擦脸的我,所有人都夸沈宴有福气。
“娶了这么好的媳妇,真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小琳真是太贤惠了,你妈这下有依靠了。”
沈宴红着眼眶,紧紧握着我的手,一遍遍地说:“琳琳,辛苦你了,真的辛苦你了。”
我摇摇头,轻声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是啊,我做得很好。
好到所有人都以为我逆来顺受,毫无怨言。
我给张翠兰擦身,喂流食,处理排泄物,没有一句抱怨。
她躺在床上,不能动,也不能骂人了。
有时候她醒着,就用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我。
我坦然地回视她,甚至还会对她笑一笑。
她眼里的怨毒,是我最好的下饭菜。
然而,她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差。
半个月后,医生把我和沈宴叫到办公室。
“情况不太好,脑部的病变引发了并发症,已经转为绝症。”
医生的话很委婉,但我听懂了。
没救了。
时日无多。
沈宴当场就崩溃了,蹲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
我站在他身边,心里一片平静。
弥留之际,张翠兰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
她半身不遂,嘴歪眼斜,只有喉咙里能发出嗬嗬的声响。
那天下午,病房的电视开着,正巧在播一个非遗传承的纪录片。
画面上,是一幅精美绝伦的苏绣《百鸟朝凤图》。
解说员正在介绍这幅作品的艺术价值。
张翠兰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
她猛地转过头,死死抓住我的手。
那力气大得惊人,几乎要捏碎我的手腕。
我看到她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恐惧。
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或许是,悔恨?
她张着嘴,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那……画……”
“鸟……是……真的……好看……”
说完这句,她的手猛地一松,头歪向一边。
连接着她的心电图,拉成一条笔直的横线,发出刺耳的长音。
沈宴扑在床边,哭得撕心裂肺。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低头看着自己被她捏出红痕的手腕,轻轻笑了。
迟来的忏悔,毫无价值。
但是,这句“好看”,我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