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书店的台灯亮到后半夜，光晕在桌面上投出块菱形的亮斑，将那张泛黄的报纸圈在中央。陆沉的指尖划过报道配图，照片里的红砖厂房正被推土机啃噬，烟囱歪斜着，像根被折断的肋骨。他用放大镜凑近，在厂房西墙的阴影里，看见道熟悉的红漆箭头——与陆薇合影里那道未愈合的“伤口”，角度丝毫不差。
报纸边缘的拆迁范围示意图被铅笔圈出个扇形区域，标注着“一期拆除：1-8号厂房”。陆沉对照着老地图，发现红星机械厂的厂房编号是按区域划分的，三车间恰好落在未被拆除的二期范围里。他用红笔在地图上画了道弧线，将照片里的烟囱、三车间标记、以及那片蔓延的藤蔓都圈进去，形成个不规则的三角区。
桌角的咖啡凉透了，杯底沉着层深褐色的渣，像他此刻混沌的思绪。十年前关于这片厂区的报道不多，他翻遍了书店储藏室的旧报堆，只找到三篇相关的：一篇是1998年的倒闭公告，一篇是2010年的污染治理通报，最后就是这篇2013年的拆迁报道。
“污染治理……”陆沉盯着通报里的“重金属超标”字样，突然想起陆薇的画具箱里，有支铅含量超标的红铅笔——她总说这支笔颜色正，舍不得扔。现在想来，那铅笔的红，倒和厂房墙上的红漆有些神似。
他起身拉开书柜最底层的抽屉，里面锁着个铁盒，装着父亲当年的遗物。找到那本业委会工作证时，塑料封皮已经发黏，内页夹着张小区维修基金的缴费单，收款方盖章是“红星建材公司”——而拆迁报道里提到，接手厂区土地的开发商，正是这家公司的子公司。
“张磊……”陆沉默念着这个名字，十年前的物业经理，如今的建材生意老板，像根无形的线，一头拴着小区的维修基金，一头拴着这片废弃厂区。他突然想起父亲电话里的那句“三车间的账”，难道父亲发现的，是张磊挪用维修基金给了红星建材，用来填补厂区拆迁的窟窿？
窗外的月光爬上地图，照亮三车间标记旁的小字：“危险品仓库，钥匙由保卫科保管”。陆沉摸出那把蔷薇钥匙，钥匙柄的蔷薇花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将钥匙放在报纸配图上，发现柄端的弧度，恰好能嵌进厂房铁门的锁孔形状里。
凌晨三点，陆沉终于在本旧电话簿的夹层里，找到张手写的厂区平面图。三车间的位置被用红笔标了个星号，旁边写着“地下通道：连通1号锅炉房”。而1号锅炉房的位置，正是照片里那座带烟囱的红砖厂房。
“原来不是从正门进。”他指尖点过地下通道的虚线，尽头标注着“出口：蔷薇花丛”。陆薇合影里的男人身后，墙角确实有丛半枯的蔷薇，当时只当是寻常景致，现在看来，竟是通往三车间的暗门标记。
桌案上的物件渐渐在晨光中显形：合影、地图、钥匙、报纸、平面图，像几块散落的拼图，正被某个无形的力慢慢拼合。陆沉将蔷薇钥匙串上挂绳，贴身戴好，金属的凉意贴着心口，像个沉默的誓约。
他瞥了眼墙上的日历，今天是3月12日，距离陆薇照片里的3月17日，还有五天。距离她坠楼的日子，还有八天。十年前的时间正在眼前倒流，那些被忽略的细节、被掩盖的疑点，像厂区墙缝里的野草，在记忆的裂缝中疯狂滋长。
锁书店门时，陆沉回头望了眼橱窗里的旧钟，指针停在十点十七分——他特意让它保持着这个时间，像个永不愈合的伤口。阳光穿过玻璃照在钟面上，反射的光斑落在他手背上，像片褪色的蔷薇花瓣。
去城郊的公交车上，陆沉靠窗坐着，手里捏着那张合影。照片里的陆薇笑得灿烂，仿佛不知道三天后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他突然想起姐姐常说的一句话：“真相就像埋在土里的种子，只要有光，总会发芽的。”
今天，他就要去那片荒芜的土地上，看看那颗被埋了十年的种子，是否还藏在蔷薇花丛下，等着被人发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