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有丫鬟来请,说大少爷请大少奶奶去前厅用晚饭。
餐厅里,灯火通明。长长的餐桌铺着雪白桌布,银质餐具闪闪发光。傅景年已经坐在主位上了,换了一身深灰色的家常长衫,少了几分戎装的凌厉,多了几分居家的随意,但那份掌控一切的气场却丝毫未减。
他旁边,坐着一个穿着素净锦缎袄裙的年轻女子,脸色有些苍白,眉眼温柔,带着一种病弱的美感。正是傅宴安的遗孀,宋时微名义上的“大嫂”,柳月娥。
柳月娥看到宋时微进来,连忙站起身,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眼眶微微发红:“微微!你总算回来了!这些日子,可苦了你了……”说着,声音便有些哽咽。
宋时微快步上前,扶住她:“大嫂,我没事,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她语气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和劫后余生的唏嘘。目光与傅景年短暂交汇,他正看着她,眼神深沉,带着审视。
“回来就好,以后安心住下,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傅景年开口,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月娥身子弱,你多陪陪她。”
“是,‘宴安’。”宋时微低眉顺眼地应道,在柳月娥身旁坐下。
席间,傅景年话不多,大部分时间是柳月娥在关切地问宋时微这半年的情况,又絮絮叨叨地说着公馆里的事,说“宴安”受伤后脾气变了不少,说外面局势如何紧张。
宋时微小心应对着,言语间滴水不漏,只说自己被掳后辗转流落,侥幸被傅景年找到。她不时偷偷观察傅景年。他吃饭的动作,握筷子的姿势,甚至偶尔蹙眉的神态,都刻意模仿着傅宴安的习惯,极其相似,若非至亲之人,绝难看出破绽。
但有些东西是模仿不来的。傅宴安喜静,爱看书,吃饭时习惯细嚼慢咽;而傅景年行军打仗出身,动作间自带一股利落甚至有些急躁的劲头,即使刻意放缓,也偶尔会流露出蛛丝马迹。比如,他会不自觉地用指节敲击桌面,这是傅景年思考时的小动作,傅宴安从来没有。
宋时微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又一点一点被恨意填满。
饭后,傅景年去了书房。柳月娥拉着宋时微的手在客厅说话,说着说着,又抹起眼泪:“宴安他……虽然忘了些事,性子也冷了些,可到底人回来了……微微,你说,景年他在下面,会不会怪我们?怪他哥哥没照看好他……”
宋时微看着柳月娥隆起的小腹(傅景年冒充傅宴安后,想必是很快与柳月娥同了房,让她有了身孕),心中五味杂陈。柳月娥是真的一无所知,真心实意地爱着这个“失忆”的丈夫,期盼着孩子的降生。她是这个谎言里,最无辜,也最可悲的棋子。
“大嫂,别多想。景年……他若在天有灵,只会希望我们都好好的。”宋时微轻声安慰着,心里却一片冰冷。傅景年,你连怀着你对兄长的愧疚、真心爱着你的嫂子都骗,你还有没有一点人性?
回到静心斋,夜已经深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宋时微躺在床上,毫无睡意。她知道,傅景年接她回来,绝非好心。一是她流落风尘却坚贞不屈的名声意外传开,他若置之不理,难免惹人非议,影响声誉;二是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总比留在外面不受控制要“安全”。他或许认为,经过青楼半年的折磨,她早已吓破了胆,成了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