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那个熟悉的身影准时出现了。陆伯,穿着他那身洗得发白的蓝色运动衫,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他慢跑到我面前停下,气息均匀得不像一位老人,那双看过太多世事的眼睛在我脸上扫了下,眉头习惯性地皱了起来。
“小伙子,又熬通宵了?”他摇摇头,语气里是那种千篇一律的、老年人自以为是的关切,每个字的音调、间隔,都与我记忆库里的数据完美吻合。“听大伯一句劝,身体要紧。你看你这脸色,青灰青灰的,印堂都发暗了。少画点那些……那些阴森森的东西,伤神,也招邪气。”
我盯着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到一种寒意,不是来自外界,而是从骨髓深处渗出来的。他的关心太周到,太有规律了。就像一个……设定好的程序。一个专门为了纠正“我”而存在的纠偏机制:永不改变的晨跑路线,分秒不差的出现时间,永远围绕着“休息”、“健康”、“心态”这三组核心词汇展开的劝诫脚本……这一切,根本不是为了我好。他是“健康”、“正常”、“秩序”的化身,是我潜意识里那个畏惧疯狂、贪恋平庸的部分,投射到现实中的影子!他想要在我即将触及《心灵》最终真相的时刻,用这种温水煮青蛙式的“善意”,将我拉回那个平庸、安全、却也毫无生气的“正常世界”的牢笼!
我脸上肌肉牵动,堆起恭敬又带点疏离的笑,既不失礼,又能筑起一道无形的墙:“谢谢陆伯关心,我心里有数。艺术创作,难免投入些。”
他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一种让我无法忍受的、仿佛洞悉一切却又止于浅表的宽容:“唉,我明白,你们搞艺术的,都投入。但凡事有个度,过了,就伤身了。”
他伸出手,想拍拍我的肩膀,像以往很多次一样,完成这个每日一次的“关怀”闭环。
但这一次,我猛地向后缩了一下,避开了那只布满老年斑却异常稳定的手。
陆伯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程式化的补充条款,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更深的、仿佛承载了所有“为你好”,却得不到理解的无奈叹息,然后转身,继续他沿着固定轨迹的晨跑去了。
嗒,嗒,嗒……运动鞋落在柏油路面上的声音,节奏稳定得令人心悸,像某种倒计时。
可我再也无法沉浸到画作里了。画布上《心灵》的幽暗依旧在旋转,仿佛在低语倾诉:
他不是陆伯。他是“他们”派来的最完美的说客,是我内心软弱部分的具象化。他比任何张牙舞爪的敌人都要可怕,因为他顶着“为我好”的慈悲面容,用的是“常识”和“健康”这种无可指摘的武器,他要扼杀的,是我探索深渊的勇气,是《心灵》试图揭示的、超越日常的真实。
门内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