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觉到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投射过来,鄙夷、探究、幸灾乐祸……她死死咬住下唇,才勉强维持住没有失态。
“陛下,”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死寂。是萧衍。
他起身离席,行至御前,躬身行礼:“边关军情紧急,确需彻查。然刘御史年事已高,今夜宫宴,乃君臣同乐之时,不宜以此等琐事烦扰圣心。况且,沈崇一案,陛下当年已有圣裁,天下皆知。若因边陲小挫再起波澜,恐惹朝野非议,动摇人心。”
他语速平缓,条理清晰,仿佛全然站在公允的立场上为君分忧。
皇帝眯着眼看着他,未置可否。
萧衍微微直起身,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沈沅所在的方向,那一瞥,冷得像腊月的冰棱。
随即,他转向皇帝,继续道:“至于沈氏……其女似乎近日返京?虽罪不及孥,但在此敏感之时,为免瓜田李下,也当有所避忌。臣以为,不若以示皇恩,赐酒一杯,令其安心,也堵住悠悠众口,彰显陛下仁德。”
“赐酒”二字,他说得轻描淡写。
却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沈沅的心脏。
她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萧衍。他站在那里,身姿挺拔,面容在辉煌的灯火下俊美得近乎虚幻,可那双她曾无比眷恋的眸子里,此刻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是在建议皇帝……赐死她?
就为了撇清关系?为了他的前程?为了所谓的“避嫌”?
巨大的荒谬感和刺骨的寒意席卷了沈沅的四肢百骸。她看着内侍端着那杯澄澈的、在灯光下荡漾着琥珀色光泽的酒液,一步步向她走来。那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的尸骨上。
殿内静得可怕,所有人都屏息看着这一幕。
酒盏被端到了她的面前。内侍低垂着眼,声音尖细:“沈姑娘,请吧。”
沈沅的目光,越过内侍,死死钉在萧衍的脸上。他亦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无悲无喜,无惊无怒,就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完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一刻,沈沅清楚地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是她心底最后一点关于过往的幻想,是关于“阿沅”那个名字所代表的一切温暖和期许。
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很轻,却带着一种濒死般的绝望和嘲讽。她没有再看萧衍,而是缓缓伸出手,接过了那杯酒。
指尖触碰到杯壁的温热,却感觉比冰还要冷。
她举起杯,对着御座的方向,微微示意,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酒杯从她手中滑落,“啪”地一声脆响,碎裂在地。
世界,在她眼前彻底黑暗下去。
3 鸩毒
意识是先于视觉恢复的。
最先感知到的是一种极致的虚弱,仿佛魂魄被抽离了身体,只剩下一具空洞的皮囊,沉重得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紧接着,是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灼痛,还有胃部翻江倒海的痉挛。
沈沅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了许久,才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低矮的帐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和……霉味。
她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