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这双灰蓝色运动鞋的鞋底终于彻底分家，像张豁了牙的嘴，在我迈步的时候啪嗒啪嗒地响。我提着刚买的酱油和一把小葱，站在自家楼道口，低头看着它，心里有点发愁。这双鞋跟了我快五年，鞋面洗得发白，网眼也破了几个小洞，但穿着是真舒服，跟脚，走路不累。要不是今天下楼急，我也不会把它趿拉出来。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门开了。妻子林薇正坐在客厅沙发上，一边敷着面膜，一边看手机上的带货直播。听见我进门，她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
“回来了。”我习惯性地招呼一声，弯腰想把那双不跟脚的鞋脱下来。
“等等。”林薇的声音隔着面膜传出来，有点闷，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尖锐，“你就穿着这玩意儿出去的？”
我低头看了看脚上那双咧着嘴的鞋，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啊，下楼买个酱油，凑合一下。”
“凑合？”林薇终于把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落在我脚上，那双描画精致的眉毛立刻拧了起来，“李哲，你看看这鞋，还能叫鞋吗？跟丐帮帮主似的，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赶紧扔了，听见没。”
她语气里的嫌弃毫不掩饰，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了我一下。这几年，类似的话我听得太多了。从我的穿着打扮，到我的工作收入，再到我那些她认为“上不了台面”的爱好，似乎我整个人，都处于一种需要被改造和淘汰的状态。
“穿习惯了，挺舒服的。”我小声嘟囔了一句，还是把鞋脱了下来，整齐地放在玄关的角落，那里通常只放她那些擦得锃亮的高跟鞋和价格不菲的皮鞋。我这双破鞋挤在那里，显得格外突兀和寒酸。
“舒服？地摊货能有什么舒服的。”林薇嗤笑一声，重新把注意力放回手机，“明天我就给你买双新的，这双必须扔了，没商量。”
我没再争辩。争辩的结果，往往是更长时间的数落和一场不欢而散。我提着酱油和葱走进厨房，开始准备晚饭。厨房的窗明几净，大部分功劳归于我。林薇讨厌油烟，婚后没多久，做饭的任务就自然而然落在了我头上。也好，我乐得清静。
切着菜，耳朵里还能听到客厅里主播亢奋的声音和林薇偶尔发出的评价。“这个包好看。”“哎，这件大衣模特穿着真显气质。”我们的生活，仿佛就是由这些物质的符号堆砌起来的。她追求光鲜亮丽，追求被人羡慕的感觉，而我，似乎成了她打造这种生活时，一块不太合格、需要时常敲打的边角料。
我和林薇是大学同学。那时候，她是系花，活泼开朗，身边围绕着不少追求者。而我，只是个家境普通、性格也有些内向的男生。能追到她，连我自己都觉得是走了大运。毕业没多久，我们就结了婚。起初的日子是甜蜜的，我们一起挤在出租屋里，吃着泡面也能笑得开心。她那时候常说，就喜欢我踏实、可靠。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大概是她换了几份工作，薪水越来越高，接触的人和圈子越来越“高端”之后吧。她开始抱怨我安于现状，在一家不温不火的技术公司做个普通职员，挣着死工资。她开始在意品牌，在意别人的眼光，家里的开销越来越大，我的那点收入，渐渐显得捉襟见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