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上,太爷爷似乎并不完全理解发生了什么。他穿着黑色的衣服,坐在轮椅上,由长子推着,好奇地看着来来往往、面带悲戚的人们,偶尔会问:“秀珠呢?怎么没看见秀珠?”孩子们忍着眼泪,哄他说:“奶奶出门办事了,很快就回来。”
葬礼过后,老房子一下子空寂了许多。孩子们商量着轮流回来陪伴太爷爷,但失去太奶奶的打击,似乎加速了太爷爷世界的崩塌。他变得更加沉默,大部分时间只是呆呆地坐在窗前,望着巷口,像是在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再归来的人。家人和邻居问的时候就说,我在等我们家秀珠回来。
诗诗的母亲,是太爷爷大儿子的女儿,负责整理太奶奶的遗物。那晚,诗诗帮忙整理老相册,看到一张泛黄的照片,是年轻时的太爷爷和太奶奶,以及三个年纪稍长的孩子——那是诗诗的爷爷和他的兄弟姐妹。另一本相册里,则有一些更旧的照片,是太爷爷和另一个眉目温婉、但眼神带着一丝忧郁的陌生女人,以及两个年幼的男孩的合影。
诗诗好奇地问:“妈妈,这是谁?”
母亲接过照片,轻轻摩挲着,叹了口气,沉默良久,才像是下定了决心般,缓缓开口:“诗诗,你长大了,有些事,或许该让你知道了。你眼中恩爱的太爷爷和太奶奶,他们……其实其实离过婚,那该是五六十年前的事情了……”
诗诗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母亲。
母亲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将一段尘封了半个多世纪的往事,娓娓道来。
(一) 缘起与离别
太爷爷名叫林慕远,年轻时就聪慧好学,是镇上少有的高中生。后来,凭借这层“文化人”的身份,他得以进入市里的国营大厂工作,离开了世代居住的乡下。那时候的人们结婚都早,还在20岁的年纪,太爷爷就由父母做主,在乡下娶了同村的姑娘,就是太奶奶,名叫慧芳。慧芳勤劳、善良、本分,是典型的旧式女子。他们婚后生了三个孩子,两男一女,生活虽不富裕,却也平静安稳。慧芳和家里的公婆邻里相处很好,是远近小有名气的好媳妇。
林慕远在城里踏实肯干,加上有文化,一步步从车间工人被提拔到了厂办公室当主任。环境的改变,视野的开阔,让他与留在乡下、只有小学文化的妻子慧芳之间,共同语言越来越少。但他每月按时寄钱回家,休假也回去看望妻儿,尽着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
那时,厂里新调来了一位女同事,叫阿红。阿红也是知识分子,举止文雅,谈吐不俗,但在她那得体微笑的背后,总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哀愁,她就是照片里的女子。后来,厂里渐渐传出风声,说阿红有一段极其不幸的婚姻。她前夫是父母包办的,脾气暴戾,嗜酒如命,喝醉了就对她拳打脚踢。为了年幼的儿子,阿红忍了多年,直到儿子上了中学,她终于不堪忍受,独自离家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工作,试图开始新的生活。
同样有文化背景,又同在一个办公室,林慕远对阿红的遭遇充满了同情。他为人正派,起初只是以领导和同事的身份,在工作上给予阿红一些照顾,帮她尽快熟悉环境,避免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阿红感激他的善意,两人因为都有文化,聊起文学、时事,颇为投契。在日渐频繁的接触中,两颗孤独的心渐渐靠近,一种超越同情和理解的感情,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