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老孙一开始就觉得不对，那灵山，太干净了，干净得连只苍蝇都没有。”
金箍棒稍稍松开了些，我得以大口喘息，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为……为什么？”
我抓住他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他的毛里。
“你早知道？你为何不早说？！”
“早说？”
悟空嗤笑一声，眼里的金光闪烁不定。
“早说，你能信？还是你能在那灵山大殿上，当着满天神佛，不管他们是个什么东西，当面质问如来？”
我哑口无言。
是的，我不会信。
在抵达灵山之前，在任何一刻，我都不会信，我会认为那是悟空又生了嗔恚心，或是妖魔惑乱的手段。
“我们带回来的，是什么？”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不知道。”
悟空收回金箍棒，扛在肩上，目光扫过周围那些依旧注视着我们的神佛，他们像是陷入了某种停滞。
“但肯定不是你要的普度众生的玩意儿。这玩意儿留在手里，怕是个祸害。”
封佛大典就在这种极致的诡异中，以一种近乎默剧的方式“圆满”结束了。
没有人再来恭喜我，没有人宣讲佛法，那些神佛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们，直到我和悟空离开大雄宝殿，回到给我安排的禅房。
那一夜，我无法入眠，脑子里是翻来覆去的画面。
口吐黑雾的如来，眼眶爬蛆的罗汉，还有悟空那双冰冷怀疑的眼睛。
最后，所有画面都凝聚在那一片片雪白的、散发着异香的经纸上。
然后，我睡着了，或者说，坠入了另一个深渊。
我梦见自己坐在一朵巨大的、温润的白莲之上。
莲台柔软，散发着和经书一样的檀香味。
我低垂着眼睑，面容平和，甚至带着一丝慈悲的微笑。
我的双手抬起，动作优雅而缓慢，指甲却闪烁着金属般的寒光，它们抵在我自己的额头上，轻轻一划。
没有痛感。
只有一种剥离的触感。
皮肤顺着那道口子，被一点点、慢慢地撕开，从额头，到脸颊，再到下颌。
我能看到皮肤下的血肉，鲜红，微微颤动，却没有一滴血流出来。
我猛地惊醒，浑身冷汗，心脏狂跳得像要撞碎胸骨。
禅房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透入一点惨淡的星光。那檀香味，似乎还萦绕在鼻端，挥之不去。
“做噩梦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墙角响起。
是悟空，他不知何时进来的，蹲在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灼灼发亮。
我喘着气，无法回答。
“我也常做。”
他声音干涩。“梦里，俺老孙在蟠桃园里啃吃的，不是桃子，是一颗颗缩小的头颅。在太上老君炉子里炼的，也不是火眼金睛，是满炉子翻滚的眼珠子。”
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来。
“师父。”
他从阴影里走出来，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儿不能待了。这些经书，还有灵山，我们必须回去，弄个明白。呆在这西天极乐世界，俺老孙怕哪天睡着觉，脑袋就搬家了，还不知道被谁搬的。”
回去？再上灵山？去面对那些口吐黑雾、眼眶爬蛆的……
我打了个寒颤。
“我们已成佛，岂可……”
我想用佛理说服他，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