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土呢?”我问,“去年开始,山上的矿口是不是变了?淘出来的土更细,但烧出来更脆。”
他抬头看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你怎么知道?”
我笑了笑:“修复时见多了。土细、铝低、钾钠高,坯体收缩大,再配上高钙釉,就容易拉裂。”
话没说完,“砰”的一声,木门被人推开。张窑主闯进来,把一张泛黄的产量单拍在桌上:“你自己看!周启山那边日均三十一件完好,你们三天烧不出十件,还全是裂的!”
沈砚捏着纸边,指节发白:“张叔,他用石膏模具,不是手工拉坯。”
“他的瓷能卖钱!”张窑主的声音拔高,“给你三天,烧出五件无裂纹的青瓷碗。烧不出来,这柴窑就改成模具窑,交给周启山管!”
门再次“哐当”合上。屋里静得能听见灰落。沈砚盯着那张纸,肩膀一点点垮下去。
“改一点釉方试试?”我试探着,“把石灰石减一点,草木灰加一点,再把料磨细、筛细。”
他抿着嘴,指尖抠着桌沿:“祖辈的配方不能改。”
“不改,沈记的瓷就没了。”我看着他,“是守住配方的名字,还是守住烧瓷的手艺?”
他沉默了很久,终于点了点头,开始重新称量。我把釉料反复研磨过筛,直到用手指捻时再无颗粒感。
门外一阵脚步,周启山的笑声传进来:“听说张窑主给你下最后通牒了?”他晃着一个碗形石膏模具,身后两个学徒衣着干净利落。
“别犟了,跟着我用模具,保你天天有活干。”他拿起一个粗坯,看一眼就扔回去,“手工拉坯,又慢又差,早该淘汰了。”
沈砚站起来,攥紧拳头:“沈记只烧手工瓷。”
周启山瞥到我手里的放大镜,伸手就抢。我侧身一躲,他扑了个空,脸色一沉。
旁边学徒上前推了我一把,我踉跄后退,撞到身后的釉料罐,“哗啦”一声,草木灰洒了一地。
周启山抬脚踢翻瓷土袋,瓷土与草木灰混成一团。“我劝你早点想明白。”他丢下一句,带着人扬长而去,门又一次“哐当”作响。
我和沈砚蹲下收拾。我瞥见他右手腕上的手帕,边角渗着干了的暗红。“昨晚守窑,被火燎了一下。”他把袖子往下拉,遮住伤处。
我从口袋里摸出一片创可贴递过去:“贴上,别感染了。”他接过,低声说了句“谢谢”。
等地上清理干净,天色已暗。我们按新比例把釉料拌匀,磨到细腻发光。正要试上第一片坯,木门又被推开。
张窑主冲进来,脸色发白:“不好了!官窑管事李大人提前三天巡查,明天各民窑各送两件青瓷参选。选上的才能保留窑坊,没选上的一律关停!”
沈砚手里的釉料碗“啪”地掉在地上,青灰色溅了一裤腿。他盯着地上的碎片,沉默了几秒,声音很轻,却很稳:“明天,能烧出来。”
他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父亲的画像,眼神里的慌乱一点点退去,换成了我在窑火边常见的那种专注。
“今晚不休了。”他把围裙系紧,“你帮我控火,我拉坯、上釉。”
“行。”我点头,“还有,把土再淘一遍,釉再筛一遍。石膏模我们不用,但可以借个思路——把坯晾到七成干再上釉,先低温预烧一下,减少后期收缩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