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胤王朝永庆十七年,江南的梅雨季裹挟着浓重的湿气席卷而来,仿佛连空气都变得粘稠不堪。林家镖局坐落于苏州城郊,三进三出的院落被雨水冲刷得泛着青灰,檐角的铜铃在风中发出微弱的呜咽,与淅淅沥沥的雨声交织成一首凄婉的哀歌。青苔如墨色的绒毯,在墙根处肆意蔓延,顺着斑驳的砖墙向上攀爬,仿佛要将这座百年镖局吞噬。墙缝里钻出的野草在风雨中摇曳,像是在为即将发生的悲剧提前默哀。镖局门口那对石狮子,原本威风凛凛,如今也被雨水浸得满是裂痕,狮眼凹陷处积着雨水,远远看去,竟似在流泪。
林昭蹲在马厩旁,正用鬃毛刷仔细打理着枣红马的皮毛。这匹骏马是父亲林正风三年前从塞外带回的战利品,性子烈得很,唯独对林昭俯首帖耳。刷毛的间隙,林昭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忽然瞥见前院廊下闪过一抹黑影 —— 那是黑衣人特有的玄色劲装,在雨幕中如同流动的墨汁。他手中的毛刷 “啪嗒” 掉落在地,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后颈的寒毛都竖了起来。枣红马似乎也感受到了异常,不安地刨着蹄子,发出阵阵嘶鸣,马厩里的其他马匹也跟着躁动起来,马蹄撞击木板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昭儿,进来!” 父亲的声音从书房传来,带着难以掩饰的虚弱与急切,还夹杂着几声压抑的咳嗽。那咳嗽声听起来像是有把生锈的锯子在胸腔里来回拉动,每一声都让林昭的心揪紧。林昭顾不上捡起毛刷,赤着脚在积水的青石板上狂奔,草鞋被雨水浸透,踩在地上发出 “噗嗤噗嗤” 的声响,每一步都溅起浑浊的水花。推开书房雕花木门的瞬间,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混着浓烈的药味扑面而来,熏得他几乎作呕,胃部一阵剧烈的抽搐。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父亲半倚在檀木太师椅上,苍白如纸的脸上沁满冷汗,右手死死按着胸口的伤口,鲜血正顺着指缝汩汩流出,在月白色的中衣上晕开大片暗红,如同绽放的红梅。案几上散落着几封密函,最上面那封的火漆印赫然是终南山天机阁的朱雀图腾,边缘还带着被匆忙拆开的毛边,旁边的烛台倾倒,烛泪凝固成扭曲的形状,仿佛也在为这紧张的氛围哭泣。
“爹!” 林昭冲上前去,却被父亲伸出的左手拦住。“别靠近!” 林正风剧烈咳嗽起来,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咳出的鲜血溅在雕花扶手上,在木纹间蜿蜒成诡异的图案,“血煞堂的人…… 已经来了。” 他艰难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物件,展开时,因为手指颤抖,油布滑落的速度比平时慢了许多。半块刻着北斗七星的玉珏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星纹之间隐约可见细小的凹槽,仿佛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林昭的思绪瞬间回到儿时,无数个夜晚,父亲借着月光,用充满怀念与忧虑的语气提起过,这玉珏是林家先祖从皇宫带出的信物,与前朝皇室的宝藏 “天工秘录” 息息相关。但父亲从未详细说明,只说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让玉珏现世。此刻看着父亲布满血丝的双眼,他终于意识到,平静的日子已经走到了尽头,而自己即将被卷入一场巨大的风暴之中。父亲的眼神中既有对儿子的担忧,又有对家族使命的坚定,这复杂的目光像烙印一样刻在了林昭心里。
“去终南山,找天机阁的阁主,将玉珏交给他。” 林正风将玉珏塞进林昭掌心,冰凉的触感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记住,路上千万小心,血煞堂那群人,个个心狠手辣……” 父亲的声音越来越弱,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几乎气若游丝,每说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林昭能感觉到父亲手掌的温度在逐渐消散,那曾经温暖有力的手,此刻却如此虚弱。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瓦片碎裂的脆响。林正风脸色大变,猛地将林昭推进暗道:“快走!” 林昭还没反应过来,暗道的石门已经缓缓关闭。透过门缝,他看见父亲抄起墙上的长剑,剑鞘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震得地上的灰尘都扬了起来。父亲的身影在摇曳的烛光中显得格外单薄,却依然挺直了脊梁,仿佛回到了当年纵横江湖的岁月,可那剧烈起伏的肩膀,还是暴露了他身体的虚弱。父亲握紧长剑的手青筋暴起,剑尖微微颤抖,却依然坚定地指向门口,那是他守护家族最后的倔强。
“林正风,交出玉珏,饶你不死!” 阴森的声音响起,十八枚透骨钉破窗而入,钉入木梁发出 “噗噗” 的闷响。林昭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暗道的台阶上留下一串暗红的痕迹。他听见父亲挥剑格挡的声音,夹杂着黑衣人粗重的喘息和暗器破空的尖啸。每一声响动都像重锤砸在他心上,让他几近崩溃。打斗声中,还能隐约听到黑衣人嘲讽的话语:“林家镖局也不过如此,今日就要让你们断子绝孙!” 这些话语如同一把把利刃,狠狠刺痛着林昭的心,仇恨的火焰在他心中熊熊燃烧。他在暗道里焦急地踱步,想要冲出去帮助父亲,却又被父亲的叮嘱牢牢困住,内心的煎熬让他几乎要发疯。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归于寂静。林昭颤抖着推开石门,眼前的景象让他肝胆俱裂。书房里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具黑衣人尸体,鲜血混着雨水在青砖上蜿蜒成河,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那味道浓得仿佛能让人窒息。父亲靠在窗边,胸口插着三支透骨钉,手中的长剑却依然指着房门的方向,至死都保持着战斗的姿势。他的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迹,脸上却带着坚毅的神情,仿佛在告诉林昭不要害怕,可那失去光彩的双眼,却让林昭痛彻心扉。林昭跪在父亲身边,泪水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滴落在父亲逐渐冰冷的脸上,他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希望父亲能像往常一样,摸摸他的头,告诉他一切都没事。他颤抖着伸手想要握住父亲的手,却发现那双手已经变得僵硬,寒意从指尖传遍全身,让他忍不住放声大哭。
“爹……” 林昭哽咽着,轻轻合上父亲的双眼,将玉珏贴身藏好,又拿起父亲的佩剑。剑鞘上雕刻的麒麟纹已经有些磨损,但依然透着一股威严。就在这时,他听见前院传来嘈杂的脚步声,还有黑衣人阴沉的对话:“那小子肯定还在府里,给我搜!一个活口也别留!” 林昭强忍着悲痛,从后院翻墙而出。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月光洒在青石板上,泛着清冷的光。他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林家镖局,那里,曾是他的家。如今,只剩一片血海深仇。曾经镖局里的欢声笑语、父亲的谆谆教诲,都在这一刻化作了泡影。他的心中充满了愤怒和不甘,暗暗发誓一定要为父亲报仇雪恨。围墙外的荒草丛中,夜枭发出凄厉的叫声,仿佛也在为这场悲剧哀悼。
三日后,林家祠堂内白幡低垂,在穿堂风中猎猎作响,发出 “哗哗” 的声响。林昭跪在蒲团上,望着父亲的灵位出神,香案上的线香青烟袅袅,仿佛父亲未尽的遗言。他的眼神空洞而茫然,脑海中不断回放着父亲惨死的画面,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滴落在膝盖前的青砖上,晕开一个个深色的小圈。怀中的玉珏硌得胸口生疼,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又想起黑衣人胸口的金线蛇纹 —— 那是血煞堂的标志,江湖中最神秘也最凶残的杀手组织,传闻他们只为金银卖命,手段狠辣到令人发指。曾经,林昭以为这些传闻离自己很遥远,如今却真切地感受到了他们的恐怖。祠堂的梁柱上,蛛网在风中轻轻摇晃,仿佛也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和家族的不幸。
“少爷,长老们请您过去议事。” 老管家佝偻着背,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脸上的皱纹仿佛又深了几分。他的眼中布满血丝,显然也为林正风的死伤心不已,说话时还忍不住轻轻抽泣了两声。林昭起身时一阵眩晕,这三日他粒米未进,全靠一口气撑着,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每走一步都要使出全身的力气。推开议事厅的雕花木门,一股浓重的檀香扑面而来,呛得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七位长老面色凝重地坐在太师椅上,主位上还坐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腰间玉佩雕着展翅的凤凰,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却让林昭莫名感到一丝寒意,那玉佩的光泽仿佛隐藏着不怀好意的算计。长老们的表情各异,有的眉头紧皱,有的眼神忧虑,还有的不停地搓着手,整个议事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是天凤楼的宋楼主。” 大长老沉声道,皱纹里都写满忧虑,他的眼神中透着一丝无奈和警惕,说话时还偷偷瞥了宋楼主一眼。“宋楼主听闻林总镖头遇害,特来吊唁。” 林昭行了个礼,目光却始终落在宋楼主腰间的玉佩上。天凤楼表面是江南最大的酒楼,实则是情报买卖的地下据点,父亲生前曾说过,天凤楼的人,无事不登三宝殿,此番前来,必有蹊跷。林昭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小心应对,绝不能露出任何破绽。宋楼主坐在主位上,姿态悠闲,却时不时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林昭,那眼神让林昭感觉自己像是被放在显微镜下观察的猎物。
宋楼主捻着胡须,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林少侠节哀。老夫此次前来,是想求购林总镖头生前押的那批镖。” 林昭心头一震,那批镖是父亲临终前亲自接的,出发前还特意叮嘱镖局上下,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透露镖物内容,据说价值连城,却从未透露过货物究竟是什么。林昭不禁怀疑,宋楼主怎么会知道这批镖的存在,又为何如此急切地想要得到它。难道他和血煞堂有什么关联?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戒备,却又很快隐藏起来。林昭注意到,宋楼主说话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这个小动作让他更加确信,宋楼主此行目的绝不单纯。
“宋楼主说笑了,那批镖还未送到雇主手中。” 林昭语气冷淡,手在袖中紧紧握住玉珏,掌心已经满是汗水,把玉珏都捂得温热了。宋楼主突然一拍桌子,茶杯里的茶水溅了出来:“林少侠莫要揣着明白装糊涂!血煞堂为何杀林总镖头,不就是为了那批镖里的东西?据老夫所知,那批镖里,就有你现在藏着的玉珏!” 宋楼主的声音尖锐而刺耳,眼神中闪过一丝贪婪,那眼神就像饿狼看到了猎物。他的话让议事厅内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长老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有的长老甚至紧张地搓着双手。大长老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宋楼主凌厉的眼神逼得闭上了嘴。
屋内气氛瞬间凝固,空气仿佛都要结冰。林昭握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心中警铃大作。他终于明白,父亲的死绝不简单,玉珏和那批镖背后,必定藏着足以颠覆江湖的秘密。就在这时,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护院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脸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衣服上也破了好几个口子,显然经历了一场恶战,连头发都凌乱地粘在脸上,还在往下滴着血水。“不好了!血煞堂的人又来了!而且这次,还带了唐门的毒弩!” 护院的话音刚落,议事厅内顿时一片哗然,长老们纷纷站起身来,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有的长老甚至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茶杯。林昭注意到,宋楼主的嘴角微微上扬,虽然只是一瞬间,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了。这个细微的表情让林昭更加确信,宋楼主和血煞堂之间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联系。
林昭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知道,此刻绝不能慌乱,父亲用生命守护的秘密,不能在自己手中断送。他缓缓站起身,眼神坚定地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众人,说道:“各位长老,宋楼主,血煞堂既然敢再次来犯,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虽然年轻,但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我愿意带领护院们,与血煞堂决一死战!” 林昭的话语掷地有声,让在场的长老们都为之一振,他们没想到,这个平日里看起来有些稚嫩的少镖头,在关键时刻竟有如此气魄。然而,宋楼主却冷笑一声:“林少侠,血煞堂可不是你能对付的。依老夫看,不如把镖交出来,还能保你们林家一个全尸。” 宋楼主的话让林昭心中的怒火再次燃起,他握紧双拳,直视着宋楼主的眼睛,说道:“宋楼主,我林家世代行镖,讲究的就是一个义字。父亲用生命守护的东西,我绝不会拱手相让。就算是死,我也要和血煞堂拼到底!” 林昭的话刚说完,议事厅的大门突然被撞开,一阵狂风卷着雨水灌了进来,烛火摇曳,仿佛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