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余晖倒映在江面,阮棠目光扫过,久久没应声。
陈清晏从不把话重复多次,他蹙眉再说一遍:“再不坐过来的话...”
“就要把我扔下车吗?”她转过脸,眼底淡漠。
男人表情错愕几秒,等他再回过神,阮棠已经打开车门。
她头也不回地说:“不用你扔,我自己走。”
“?”
不是。
谁又惹她了?
吃了什么枪药,说话又冲又呛。
陈清晏沉下脸,摇下车窗,“不上车,我就走了。”
她像是没听见般,一眼没看他。
两人仿佛都暗暗较着劲般,谁也不谦让谁。
陈清晏下颌线紧绷,手搭在方向盘上,指尖捏紧片刻松开。
大概是想通,懒懒地扯了下唇,嗤笑出声。
又不是亲妹,有什么好惯着的。
半分钟后,他冷脸,驱车离开。
-
车辆鸣笛驶过,留下的车尾气刺鼻又浓烈。
街头小贩摆摊,阮棠似有所感,渐渐慢下脚步,侧头望去。
密密麻麻的红果子,紧挨在一起,倾斜地插进稻草深处。
闻着空气里弥漫的甜香,恍惚间,她想起九岁那年,阮静姝领她住进陈家,所过的第一个冬天。
那年冷风呼啸在脸颊,冻得她鼻尖耳根通红。
阮棠小时候就怕冷。
同龄人结伴而行,在楼底院子里打雪仗的时候,她喜欢宅在家里,钻进暖和的被窝,躺着睡觉。
有天,她突发奇想,跑进厨房,做起冰糖葫芦。
当时寒假,陈清晏也在家。
他穿着件灰色毛衣,坐在沙发上,低头翻阅着本金融书。
虽然他在年龄上只比她大三岁,但思想却远超过同龄人的成熟。
看着她递过来的一团色相黑黝的生化武器,陈清晏皱了下眉,果断偏头拒绝。
“为什么不吃?”她趴在他手臂上问。
陈清晏都不想说她,“你看看这颜色,能吃吗?”
色香味俱全,她倒是占一样啊。
面子大受打击,阮棠气呼呼地瞪圆眼睛,“怎么不能吃?!”
她好心好意地,将最珍贵的第一口奉献给他。
他竟然还挑三拣四的,嫌弃起来了!!
那她还偏要当着他的面,吃!给!他!看!
证明!!
她鼓起腮帮子,低下头,还没来得及张嘴,一只冷白修长的手拦住她。
他手骨节凸起,陷在她两边带有婴儿肥的脸蛋,轻轻捏了捏。
阮棠下意识愣住,忘记合嘴,牙齿上口水便沾在他的虎口。
陈清晏看见,俊脸都黑了,但依旧从她手里抽走那根黑不溜秋的东西,然后面无表情地咬了口。
“怎么样?”阮棠亮着眼睛。
少年眉心都没皱一下,“还可以。”
这个评价颇为高分,阮棠开心地弯了弯眼。
陈清晏对上她黑亮的眼珠,动作顿住,右眼皮突跳。
瞬间有种不好的预感。
女生踩着双不合脚的拖鞋,哒哒哒地跑回厨房。
叮铃哐当一阵,又哒哒哒地跑回来,手里比之前多了个盘子。
陈清晏瞥了眼,里面装的全是比他手里还丑的...丑东西。
她极其懂事地讨好着:“那哥哥,这些都给你吃。”
“......”
当晚,陈清晏吃的快吐在厕所。
第二天,趁陈清晏还在睡觉,阮棠又闲着琢磨起糖葫芦。
想要做进阶版,其他味道的。
见昨天哥哥吃的多,以为是喜欢,所以她今天多准备了些。
做好后,自己没抵制住馋意,趁四下无人,悄悄咬了口最上面的黑山楂。
一秒后,她酸的小脸皱起,口水直流。
那会儿还不解,哥哥为什么要骗她。
等长大后才后知后觉——
陈清晏对她,一直都很好。
-
车里,男人将音乐声开到最大。
期间,他不断用余光瞥向后视镜。
直到车开到拐角处不再看见,他才心神不宁地收回视线。
没由地想抽烟,他踩下刹车,将车停在路边。
拨开中控台,手刚摸到烟盒,下一秒,又烦躁地扔了回去。
烟盒四方四正地,冰冷躺在角落。
陈清晏微低着头,额头碎发遮盖住清冷的眉眼,他指腹间无意识摩挲。
不知这样的状态持续多久,或许只有半分钟,他便冷静地掀开眼,发动车体,原路返回。
车回到刚刚分开的地方,那里早已空无一人。
冷风灌进衣领的几秒,他脑海里仿佛闪现过无数种可能发生的意外。
他深吸一口气,指节握紧到泛白颤抖。
...
十几分钟后,他找到她。
那一刻,陈清晏如释重负,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松懈。
她静坐在杨柳下的长椅中,双手放在膝盖。
黑发垂直,雪白细腻的皮肤在晚霞下近似透明,有种无法捕捉的不真切感。
陈清晏盯她看了会儿,缓缓走近,轻声吐出两字:“回家。”
话落,她仍沉默着,一动不动。
似乎意识到什么不对劲,他微微皱起眉,视线移落在她侧脸。
女生肩膀轻微抖动,陈清晏心尖猛然一颤。
他大步绕过长椅,蹲下身去看她。
她朝他抬起脸,眼睑泛红湿润。
紧咬着唇,像是在忍住嘴里溢出的哭腔。
陈清晏呼吸一窒,一时慌了神。
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替她擦掉眼泪, 却又碍于某种原因,右手在半路停下。
她哭得眼泪直掉,陈清晏唇线抿直,似是最终妥协,指腹落在她眼尾。
“...哭什么。”他动作生疏地擦抹眼泪,不自觉低声轻哄着:“别哭了,好不好?”
不说还好,这么一提,阮棠直接扑进他怀里,脸蹭在他胸膛,哭得更厉害。
陈清晏应该推开她,但没有。
反而抬手轻拍在她后背,一下下的,安抚。
对岸江边路灯从左至右,逐次亮起,倒影在水中被拉长揉碎。
在货车一声刺耳尖锐的鸣笛中,男人身形挺拔,默默收紧手臂,抱紧怀里的人。
浅绿色裙摆轻撩起,拂过深黑西裤。
空气里雨后栀子的花香跟薄荷松木的气息,一同糅杂碾碎在风里。
泪水逐渐打湿衬衣,洇染出深浅痕迹。
在陈清晏看不见的角落,阮棠慢慢翘起嘴角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