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的第三年,耳背眼花的外婆,误触了沈聿修的号码。
“素柠?你居然还敢用这个号码联系我?这三年,你躲在哪里逍遥快活?”
“当年的行动路线,是不是你泄露的?阿杰他们是不是因你而死?”
外婆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得一颤,手机差点脱手。
她努力凑近听筒,用含糊不清的哭腔解释道:
“喂?是聿修吗?”
“素柠死了,回不来了,她是个好孩子,你怎么还怪她呢?”
电话却在这时被突兀的挂断。
忙音像钝刀子一样在我心口来回拉锯。
外婆握着那只老旧的手机,布满老年斑的手微微颤抖,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茫然和无措。
她佝偻着背,对着已经结束通话的手机听筒,又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聿修啊……素柠死了,她真的死了……是个好孩子,你别怪她……”
可那边,只有冰冷的忙音回应她。
沈聿修听不到了。
或者说,他根本不屑于听。
我那死后三年依旧盘踞在他心头,带着恨意和质疑的名字,连同他口中那所谓的“逍遥快活”,和“泄露行动路线”导致阿杰他们死亡的指控,像一根根烧红的铁钉,将我早已不会跳动的心脏钉得千疮百孔。
我死了。
沈聿修,我死了三年了。
可你不知道。
你竟然以为我活着,活着,并且背叛了你,背叛了我们曾经的信仰和战友。
巨大的荒谬感和尖锐的疼痛交织在一起,让我这抹残魂都开始剧烈震荡。
我想解释,想冲到他面前让他看看我现在的样子。
可我做不到。
我只能像个最无力的旁观者,漂浮在外婆身边,看着她因为那通突如其来的怒吼而惊惶,看着她努力为我辩白,却只换来更深的误解。
“外婆……”
我无声地呐喊,伸出手想去拥抱她,指尖却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她单薄瘦削的肩膀。
触不到,抱不到。
我甚至感觉不到她的温度。
这大概就是对我最大的惩罚。让我留在世间,眼睁睁看着唯一惦念的亲人因我受苦,却连为她擦去眼泪都做不到。
三年前,我再次恢复意识时,就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外婆身边。
没有实体,没有声音,只是一缕依附在这间老屋,依附在外婆周围的游魂。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彻底消失,或许是因为放心不下她吧。
我从小和外婆相依为命,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毫无条件爱我的人。
我死了,她耳背眼花,步履蹒跚,一个人可怎么活?
这三年,我看着她日复一日地坐在门口那张旧藤椅上,望着我离家时的那条小路,从清晨到日暮。
看着她因为听不清别人说话而焦急地比划,看着她眼神不好磕碰到家具时,嘴里还念叨着:“柠柠小心点,别撞着了……”
她总是在叫我。
可我,再也无法回应她了。
我以为时间会慢慢抚平一切,至少能让沈聿修相信我并非不告而别。
可我错了。
三年,整整三年,在他心里,我姜素柠竟然成了一个可耻的叛徒,一个害死兄弟的逃兵。
是谁?
是谁让他这么以为的?
那个所谓的“行动路线泄露”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杰他们真的都牺牲了吗?
一股寒意从灵魂深处升起。
我死得不明不白,只记得失去意识前最后的剧痛和黑暗,根本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难道我的死,和那次任务有关?
外婆摸索着把手机放回床头柜,轻轻叹了口气。
她扶着膝盖,慢慢站起身,步履蹒跚地走向厨房,嘴里嘀咕着:“柠柠该饿了,得做饭了……”
她又要做两人份的饭了。
这三年,她一直如此。
我跟着她飘进厨房,看着她颤巍巍地淘米,洗菜,动作缓慢而笨拙。
窗外的天光透过蒙尘的玻璃照进来,勾勒出她形单影只的影子,那么小,那么孤独。
“外婆,我不饿,我吃不到的……”
我在她身边徒劳地打转,明知道她听不见,却还是忍不住一遍遍地说。
她听不见我的声音,也看不见我的存在。
她只是固执地活在一个还有我的世界里,用她日渐衰败的身体和记忆,守护着早已不存在的我。
看着灶台上跳动的蓝色火苗,和锅里渐渐升腾的热气,我的“意识”仿佛也被拉回了那些有温度的过往。
想起小时候发烧,她整夜不睡地守着我;想起她省吃俭用供我读书,把最好的都留给我;想起我加入组织后,每次出任务前,她总是欲言又止,最后只化成一句:“柠柠,早点回来,外婆等你吃饭。”
可我最后一次离开,却再也没有回去。
沈聿修,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丢下这样的外婆,去逍遥快活?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背叛用生命守护的东西?
我们曾经并肩作战,我们曾经彼此交付后背,你对我的了解和信任,就如此不堪一击吗?
愤怒和委屈像野草般在我心里疯长,却又迅速被更深的无力感淹没。
争论、解释,对于一个死人来说,是奢侈品。
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陪着外婆,看着她,祈祷她平安,祈祷时光对她温柔一些。
然而,连这卑微的祈愿,似乎也要被打破了。
沈聿修不相信我死了。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残阳如血,将小院破旧的门扉染上一层不祥的红光。
发动机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最终戛然停止在门外。
外婆正坐在藤椅上打盹,被这声音惊醒,茫然地抬起头。
我漂浮在院子上空,看着那辆熟悉的黑色越野车,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