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的第五年,前男友在机场撞见了我的女儿。
他指着孩子脸上那颗和他一模一样的朱砂痣,讥讽道:
“岑音当年就是怀着这个野种跟我分的手?”
“说,你妈是跟哪个野男人生的你?”
“偷了我的东西跑路,她倒是逍遥!”
女儿吓得小脸煞白,哇的一声哭出来:
“妈妈……妈妈她早就死了……”
这是我死去的第五年。
灵魂像被无形蛛丝缠绕,黏稠又挣脱不得地飘荡在人间。
我哪儿也去不了,只能日复一日地守在我的小姑娘身边。
她叫念念。
乔念。
此刻,机场喧嚣的人流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声音模糊地传来。
念念被程思夏牵着,小小的身子背着一个几乎有她半个人大的卡通书包,走得有些跌跌撞撞。
思夏要带她去看海,医生说念念的心事太重,需要开阔的地方。
我的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念念的侧影。
五岁的孩子,却有着七八岁孩子才有的沉静和敏感。
她不像别的孩子那样叽叽喳喳,只是安静地跟着,偶尔抬起那双和我一模一样的眼睛,怯生生地打量着这个对她而言过于庞大的世界。
她脸上那颗朱砂痣,殷红的一点,落在左眼下方,像雪地里碾碎的一粒相思豆。
就是这颗痣,惹了祸。
人流猛地一阵涌动,思夏忙着看指示牌,手稍稍松了些。
念念被一个匆忙的旅客撞了一下,小小的身子踉跄着向后倒去,恰好撞在了一个坚硬非常的男人腿上。
“嘶——”
男人吃痛,不耐地低头。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被冻住了。
我看到了谢淮风。
五年不见,他轮廓更显冷硬,眉眼间的锐利被岁月打磨得愈发深沉,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将他与周遭的平凡彻底隔绝开来。
他身后跟着几个助理模样的人,气场迫人。
而他身边,依偎着一个穿着香奈儿套裙,妆容精致的女人,方晚晚。
她几乎没什么变化,时间似乎格外优待她,只是眼里的那抹算计,比以前藏得更深,也更令人作呕。
谢淮风的目光原本只是随意扫过撞到他的小不点,带着被打扰的不悦。
可下一秒,他的视线死死钉在了念念的脸上,准确地说,是钉在了那颗朱砂痣上。
我浑身的灵魂都在尖叫,想要扑过去挡住我的女儿,可我只是个虚无的影子,只能眼睁睁看着。
谢淮风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荒谬又肮脏的东西。
他弯下腰,冰凉的指尖没有任何预兆地,直接戳向了念念脸上那颗痣。
力道不轻。
念念被他吓得一哆嗦,小脸瞬间白了,黑葡萄似的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却不敢哭出声,只是恐惧地看着眼前这个高大冷漠的叔叔。
“这颗痣……”
谢淮风的声音又冷又沉,带着一种淬了毒的讥讽,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我早已不会跳动的心口。
“乔晚梦当年,就是怀着你这个野种,跟我分的手?”
野种。
这两个字他吐得清晰无比。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因为他这句话而凝固了。
方晚晚恰到好处地用手掩住嘴,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眼底却飞快掠过一丝恶毒的快意。
“说。”
谢淮风逼视着瑟瑟发抖的念念,语气里的寒意几乎能冻结血液。
“你妈是跟哪个野男人生的你?”
念念被他吓得浑身发抖,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小嘴瘪着,说不出一个字。
“偷了我的东西跑路。”
谢淮风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残忍又刺眼。
“她倒是逍遥!现在躲在哪里看笑话?嗯?”
“我没有……妈妈没有偷东西……”
念念终于哭出了声,细弱的嗓音带着剧烈的颤抖,她徒劳地想往后缩,却被谢淮风慑人的气场定在原地。
“妈妈……妈妈她早就死了……”
她哇的一声,哭得撕心裂肺。
“死了?”
谢淮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哭成一团的小人儿,眼神里没有半分动容,只有更深的不信与嘲弄。
“装什么?告诉她,玩这种把戏,只会让我更恶心。”
“她死了!!”
我漂浮在空中,用尽灵魂全部的力量嘶吼,声音却消散在虚无里,激不起半点涟漪。
“谢淮风!那是你的孩子!是你的!我从来没有背叛过你!从来没有!”
就像五年前那个雨夜。
方晚晚拿着那张伪造的、声称怀了谢淮风孩子的验孕单找到我,哭得楚楚可怜,求我成全他们“一家三口”。
我不信,疯了一样去找谢淮风求证。
可他呢?
他站在方晚晚身边,看着我歇斯底里,眼神冰冷又疲惫。
他说:“乔晚梦,晚晚现在情绪不稳定,需要静养,你能不能别闹了?”
我说方晚晚是骗他的。
他却只相信那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
无论我怎么解释,怎么哀求,他都认定是我在无理取闹,是我容不下方晚晚。
现在,历史重演。
他对着我们血脉的延续,说着同样诛心的话。
“淮风,你别这样,吓着孩子了。”
方晚晚柔柔弱弱地开口,伸手挽住谢淮风的胳膊,语气里满是担忧,可看向念念的眼神,却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小孩子懂什么呀,肯定是大人教的。晚梦姐也真是的……自己躲清静,让孩子出来说这种话……”
她叹了口气,假惺惺的。
“不过话说回来,晚梦姐当年走得那么决绝,肯定是找到了更好的归宿吧?毕竟她那么……识时务。现在说不定在哪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过着好日子呢。这孩子的爸爸,想必也是非富即贵吧?”
我气得灵魂都在发抖。
这个贱人!
她怎么敢!
她怎么敢在我死后,还要这样污蔑我,这样欺负我的女儿!
“不是的!不是的!”
念念哭着摇头,小脸惨白。
“妈妈没有……妈妈生病了……流了好多血……思夏阿姨说,妈妈去天上了……”
“演得还挺像。”
谢淮风嗤笑一声,完全不为所动。
“程思夏教得不错。”
“够了!”
一声带着哭腔的怒喝插了进来。
程思夏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猛地冲过来,一把将哭得几乎喘不上气的念念紧紧护在怀里。
她抬起头,眼睛红得吓人,死死瞪着谢淮风,胸口剧烈起伏。
“谢淮风!你他妈还是不是人!”
她的声音因为愤怒和悲痛而尖锐。
“对着一个孩子说这种话!我告诉你!乔晚梦死了!五年前就死了!难产大出血,一尸两命差点就没救回来的时候,你在哪里?你正陪着这个贱人!”
她猛地指向方晚晚。
“你在国外度假!你他妈在逍遥快活!”
她吼得声嘶力竭,眼泪终于忍不住决堤。
“她现在就埋在西山的墓园里!你要不要现在就去挖开看看?看看她是不是在里面躺着!看看她到底有没有骗你!”
机场来往的人群被这边的动静吸引,纷纷侧目。
谢淮风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怀疑和讽刺依旧浓得化不开。
他静静地看着程思夏崩溃的样子,半晌,才扯出一个极淡、极冷的笑容。
“编。”
他薄唇轻启,吐出的话像刀子。
“继续编。”
他的目光掠过思夏,掠过哭得快晕过去的念念,最终投向虚无的远方,带着一种仿佛洞悉一切的、令人心寒的嘲弄。
“她那种贪财、自私、为了钱什么都能做的女人。”
他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舍得死?”
思夏抱着念念的手臂在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极致的愤怒。
我能看到她脖颈上暴起的青筋,看到她死死咬住的下唇已经渗出血丝。
“贪财?自私?”
她重复着这两个词,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嘲弄。
“谢淮风,你摸摸你自己的良心!晚梦跟你在一起那几年,图过你什么?她连你送的那些包和首饰,都小心翼翼地收着,说太贵重了怕弄坏!她唯一开口问你要过的,就是一条街边十几块钱的编织手绳,戴到发黑都舍不得扔!”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把胸腔里所有的痛楚都压下去。
“是,她是拿了你们谢家五十万!可那是她偷的吗?那是她卖了她自己!卖了她对你那点可笑的、一文不值的真心!是她用离开你、用背着一个‘贪财背叛’的骂名换来的!”
念念在她怀里哭得直抽气,小脸憋得通红,断断续续地呜咽。
“妈妈……想爸爸……妈妈哭……照片……”
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但那双泪眼朦胧的眼睛,却执拗地看着谢淮风,看着这个她只在妈妈珍藏的、模糊的照片里见过的男人。
谢淮风的身形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只有我,这个漂浮在他侧上方的灵魂,捕捉到了他眼底那一闪而逝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动摇。
但也仅仅是一瞬。
方晚晚立刻用力挽紧了他的胳膊,声音又轻又柔,却像毒蛇的信子,精准地钻入他可能出现的裂隙。
“淮风,别听她们胡说……晚梦姐当初拿钱走得多干脆啊,头都不回……现在又让孩子来说这些,不就是看你现在事业越做越大,想用孩子绑住你吗?这种套路,圈子里还少见吗?”
她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怜悯”地落在念念脸上。
“只是苦了这孩子,小小年纪就被教着说谎……看她这可怜样,也不知道晚梦姐是怎么当妈的……”
“你闭嘴!”
程思夏厉声喝断她,眼神像刀子一样剐过方晚晚那张虚伪的脸。
“这里最没资格提‘妈’这个字的就是你!方晚晚,你午夜梦回就不会怕吗?你就不怕晚梦来找你索命吗?!”
方晚晚脸色微微一白,随即更紧地依偎进谢淮风怀里,泫然欲泣。
“淮风,你看她……我知道思夏姐一直不喜欢我,因为晚梦姐的事迁怒我,可……可当年的事,我也是受害者啊……我只是……只是太爱你了……”
谢淮风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动作有些僵硬,但无疑是一种维护。
他再次看向程思夏和念念时,眼神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冷硬和疏离。
“程思夏。”
他声音平淡,不带任何情绪。
“看在以往的交情上,今天的事我不追究。带着这孩子,离开我的视线。”
他顿了顿,目光最后落在念念那张哭花的小脸上,那与他如出一辙的朱砂痣刺眼地红着。
“至于乔晚梦。”
他扯了扯嘴角,形成一个冷酷的弧度。
“告诉她,躲是没用的。欠我的,她早晚要还。”
说完,他揽着方晚晚,转身就走。
助理们立刻上前,隔开了周围探究的视线,为他们清出一条路。
“妈妈没有欠你的!她没有!”
念念突然在他身后用尽力气哭喊出来,小小的身子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
“妈妈死了!她死了!你们为什么都不信!为什么不信妈妈!”
谢淮风的脚步连顿都没有顿一下。
方晚晚却回过头,隔着人群,对着抱在一起的思夏和念念,露出了一个极快、极轻、却又充满了恶毒和胜利意味的微笑。
那笑容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