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破晓,雾霭还没褪尽,
榫卯镇的青石板路上
就响起了“笃、笃、笃”的轻响。
这声音不疾不徐,
带着木头特有的温润质感,
在寂静的晨雾中格外清晰
——是巧匠阁的学徒林风砚,
又在趁着晨光练活了。
巧匠阁坐落在镇子西头,门面不大,
两扇朱漆木门是陈墨堂亲手做的,
门框上的“抱肩榫”严丝合缝,
历经二十余年风雨,
开关时依旧顺滑无声。
门檐下挂着块黑檀木牌匾,
“巧匠阁”三个字是隶书,刻工遒劲,
也是陈墨堂的手笔。
此刻,
林风砚就蹲在门槛外的青石板上,
面前铺着块旧麻布,
上面摆着半截黄杨木和一套小巧的锛凿斧锯。
他今年十七,个头不算太高,
肩膀却很宽,
是常年握工具练出来的结实。
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
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
贴在饱满的额头上。
他眉峰拧成个小疙瘩,
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
左手稳稳扶着黄杨木件,
右手握着一把三寸长的小锛子,
手腕微微用力,
小心翼翼地削去榫头边缘多余的木茬。
锛刃划过木头的声音清脆悦耳,
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韵律。
“慢着些,小风砚!”
身后传来一声温和的叮嘱,
带着几分沙哑的笑意,
“卯眼要留三分余韵,就像做人要留三分余地,太刚易折。”
林风砚手腕一顿,立刻停下动作,
回头时脸上还带着专注的红晕。
陈墨堂端着个粗瓷碗站在门内,
碗沿还冒着淡淡的热气,
里面是温热的米粥,
上面飘着几粒饱满的红枣。
陈墨堂年近六旬,头发已染霜白,
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根木簪绾在脑后。
眼角刻着深深的皱纹,
那是岁月和匠心留下的痕迹,
但一双眼睛却亮得很,
尤其是看向那些榫卯构件时,
总带着种近乎痴迷的温柔。
他身上那件蓝布短褂洗得发白,
袖口和肘部都打了补丁,
补丁的针脚细密规整,
一看就是出自匠人之手。
腰间系着条黑布围裙,
上面沾着些不易察觉的木屑,
却浆洗得干干净净,
透着骨子里的规整。
“师父,”林风砚赶紧放下锛子,
双手接过师父递来的米粥,
指尖触到温热的碗壁,
心里也暖烘烘的。他鼻尖吸了吸,
立刻闻到了碗里红枣的甜香,
眼睛一亮,
“您老人儿家又给我加红枣了?师娘不是说家里的红枣要留着做年馍吗?”
“你正是长力气、长记性的时候,吃点红枣补补,”
陈墨堂在他身边蹲下,
枯瘦却有力的手指
轻轻抚过那块黄杨木构件,
指腹摩挲着上面细密的木纹,
动作温柔得像是在抚摸自己的孩子,
“这黄杨木长了五十年,性韧纹细,最适合做‘燕尾榫’。你看这里,”
他用指尖点了点榫头的斜面,
“角度偏了半分,约莫是一度左右。别小看这一度,将来拼接起来,受力就不均匀,用不了几年就会松动。”
他拿起林风砚的小锛子,
手腕轻轻一转,拇指和食指捏着锛柄,
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
锛刃在木头上划过一道流畅的弧线,
多余的木茬应声而落,切口平整光滑,
露出黄杨木温润的本色,
一个标准的燕尾榫头雏形
瞬间显现出来。
“做榫卯,讲究的是‘严丝合缝’,差一分、偏一毫,都不成器,”
陈墨堂把锛子递还给林风砚,
眼神里满是期许,
“咱们榫卯镇的匠人,靠的就是这手艺吃饭,更是靠这手艺护家。镇龙阁的飞檐,百年来风吹雨打不倒,就是因为每一个榫头、每一个卯眼,都做到了分毫不差。”
林风砚捧着米粥,小口小口地喝着,
甜糯的米粥顺着喉咙滑下,
暖到了心底。
他眼睛却一瞬不瞬地
盯着师父刚刚削好的榫头,
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师父挥锛的动作。
他跟着陈墨堂学榫卯已经八年了,
从最初的磨工具、认木料,
到后来做简单的桌椅构件,
再到现在尝试复杂的榫卯结构,
每一步都离不开师父的悉心教导。
榫卯镇坐落在边陲群山之间,
三面环山,一面靠河,
是个不大不小的镇子。
全镇三百多户人家,
几乎都以榫卯为业,小到桌椅板凳、
木盆木桶,大到亭台楼阁、桥梁庙宇,
全靠一榫一卯拼接而成,
不用一颗铁钉。
镇子中央的“镇龙阁”,
是百年前镇上的老祖宗
联合数十位顶尖匠人建造的,
高约三丈,三层飞檐,全榫卯结构,
没用一根铁钉,历经百年风雨、
三次地震,依旧稳稳当当,
是全镇人的骄傲,
也是榫卯技艺的活招牌。
每月初一、十五,
镇上的匠人都会去镇龙阁
祭拜“鲁班先师”,
祈求手艺精进、镇子平安。
阁里供奉着鲁班的木雕像,
雕像前的供桌,
也是用整块金丝楠木做的,
桌面和桌腿之间
用的是“霸王枨”榫卯结构,
精巧又稳固。
“师父,今天初一,是不是要去镇龙阁祈福?”
林风砚想起镇上的规矩,
咽下嘴里的米粥,问道。
他手里还拿着那把小锛子,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锛柄上的防滑纹路
那也是师父教他做的,
用细砂纸打磨出的斜纹,握起来更稳。
陈墨堂点点头,
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木屑,
动作干净利落,
看不出是年近六旬的老人。
他望向镇东头的方向,那里云雾缭绕,
隐约能看到镇龙阁的飞檐
在晨光中若隐若现,
“是啊,你师娘天不亮就起来备香烛了,吃过早饭咱们就去。”
他顿了顿,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这几年镇上还算太平,可我总觉得,山里的气息有些不对。”
“山里的气息?”林风砚愣了愣,
放下碗追问,
“师父,您是说后山的林子吗?我昨天去砍木料,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啊,就是鸟叫好像比以前少了点。”
陈墨堂收回目光,笑了笑,
伸手揉了揉林风砚的头,
指尖带着常年握工具留下的薄茧,
却很温暖,
“或许是我老了,想得多。山里的野兽、草木都有灵性,咱们榫卯镇靠着山,吃着山的饭,得敬着它们。”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轻快起来,
“你抓紧把这燕尾榫做完,祈福回来,我教你做‘攒斗榫’,那可是咱们巧匠阁的看家本事,一般人我还不教呢。”
“真的?”林风砚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像是点亮了两盏小灯笼,
兴奋地攥紧了拳头,
连手里的锛子都差点掉在地上。
攒斗榫是榫卯技艺里的高阶手法,
需要将数百个小构件
拼接成复杂的图案,
比如镇龙阁窗棂上的“万字纹”,
用的就是攒斗榫,
密密麻麻的小木块拼在一起,
严丝合缝,既美观又坚固。
他盼着学攒斗榫,盼了都快两年了,
每次看到师父做,
都忍不住凑在旁边看半天。
“自然是真的,”
陈墨堂看着徒弟兴奋的样子,
眼底满是笑意,
“但前提是,你得把基础打牢。这燕尾榫做不好,攒斗榫就更别提了。做匠人,心要静,手要稳,性子要沉得住气,就像这榫卯,一步一步来,不能急,才能稳如泰山。”
“我知道了师父!我一定把这燕尾榫做到严丝合缝!”
林风砚重重点头,脸上满是坚定。
他端起米粥一饮而尽,
把空碗放在旁边的石阶上,
拿起锛子又开始忙活起来。
这一次,他的动作更稳了,
眉峰不再拧得那么紧,
眼神里多了几分专注和笃定。
晨光渐渐升高,
雾霭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慢慢拨开,
阳光透过巧匠阁的木窗,
洒在满地的木屑上,
泛着金色的光泽。
那些木屑有黄杨木的浅黄、
紫檀木的暗红、楠木的浅棕,
像是撒了一地的宝石碎屑。
镇上的炊烟袅袅升起,
从各家各户的烟囱里飘出来,
在晨光中氤氲开来,
带着饭菜的香气
——有米粥的甜香、咸菜的咸香,
还有几家富裕人家传来的肉香。
空气中还夹杂着
各家匠人敲打木头的声音,
“笃笃”“当当”“咔咔”,
高低错落,节奏分明,
交织成一首热闹而安稳的晨曲,
这是榫卯镇每天都有的声音,
熟悉又安心。
林风砚专注地削着榫头,
耳边是师父在屋里收拾工具的声音,
远处是镇上的喧嚣,
鼻尖是木头的清香,
一切都那么平和美好。
他心里想着,等学会了攒斗榫,
就给师父师娘做一套攒斗榫的桌椅,
放在堂屋里,也让镇上的人都看看,
师父教出来的徒弟,手艺也不差。
就在这时,
镇西头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像一把尖刀划破了古镇的宁静。
“不好了!有怪物!救命啊!”
声音尖锐刺耳,
带着浓浓的恐惧和绝望,
瞬间传遍了小半个镇子,
打破了清晨的平和。
林风砚手里的锛子
“哐当”一声掉在青石板上,
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猛地抬头,看向镇西头的方向,
脸上满是惊愕。
陈墨堂也从屋里快步走了出来,
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刚才的温和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眼神里满是凝重。
师徒俩对视一眼,
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
榫卯镇地处边陲,
偶尔会有野狼、野猪之类的野兽出没,
但从来没听说过有“怪物”。
“走,去看看!”
陈墨堂沉声道,话音未落,
已经快步走到墙角,
抄起一把枣木短棍。
这短棍约莫三尺长,碗口粗,
是用坚硬的枣木做的,
棍身用榫卯手法加固过,
在靠近棍头的地方,
还嵌着一块磨平的铁桦木,
更添了几分重量和硬度,
是他平时上山砍木料时用来防身的,
坚硬无比。
林风砚也赶紧捡起地上的锛子,
紧紧握在手里。
这把小锛子虽然小巧,但锛刃锋利,
是他亲手磨的,平时能削铁如泥,
此刻也成了他唯一的武器。
他紧紧跟在师父身后,跑出了巧匠阁。
街上已经乱成了一团。
原本悠闲走动的村民,
此刻都像没了头的苍蝇一样,
惊慌失措地奔跑着,
朝着镇东头的镇龙阁方向涌去。
有的人衣衫不整,头发散乱;
有的人手里还攥着没吃完的早饭,
一边跑一边掉;
还有女人抱着哭哭啼啼的孩子,
脚步踉跄,脸上满是惊恐。
“让一让!快让一让!”
“别挤!孩子还在这儿呢!”
“怪物在后面!快往镇龙阁跑!那里有榫卯大阵!”
哭喊声、尖叫声、奔跑声交织在一起,
原本宁静的街道瞬间变得一片狼藉。
林风砚和陈墨堂逆着人流,
往镇西头跑了几步,
就被一个慌慌张张
跑来的中年匠人撞了个满怀。
那是隔壁“木匠铺”的王大叔,
平时和巧匠阁关系不错,
手艺也还算过得去,此刻他脸色惨白,
嘴唇哆嗦着,头发都竖了起来,
像是见了鬼一样。
“小王儿,怎么了?什么怪物?”
陈墨堂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沉声问道,
语气里的沉稳
让王大叔稍微冷静了一点。
“是皮影!是皮影!”
王大叔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嘶吼着,
声音都变了调,带着浓浓的恐惧,
“那些皮影活过来了!它们……它们在吃人!老张头……老张头刚才被它们劈成黑烟了!”
“皮影?”林风砚愣住了,
手里的锛子差点再次掉在地上。
皮影戏是镇上逢年过节常演的戏目,
镇上有个皮影戏班,班主是李老爷子,
戏班里的皮影都是用驴皮刻制成的,
刻得栩栩如生,染上鲜艳的颜色,
在灯光下投射出影子,
配合着李老爷子的唱腔和锣鼓声,
演绎着《封神榜》《西游记》的故事,
深受镇上大人小孩的喜爱。
那些皮影轻飘飘的,只有巴掌大小,
怎么会活过来?还会吃人?
“你说清楚!什么皮影?”
陈墨堂的脸色更加凝重,
抓着王大叔胳膊的手又紧了几分。
“就是李老爷子戏班里的那种皮影!”
王大叔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指着镇西头的方向,
“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足有一人多高,全是黑的,眼睛是红的,手里拿着木刀木斧,见人就砍!砍中了就变成黑烟!妈呀!太吓人了!”
就在这时,
一阵诡异的“沙沙”声从镇西头传来,
像是有无数片干枯的树叶在摩擦,
又像是木头在粗糙的地面上拖拽,
刺耳又让人头皮发麻。
紧接着,是木头碰撞的“咔嚓”声,
房屋倒塌的轰鸣声,
还有村民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林风砚抬头望去,
只见远处的街道尽头,
出现了一群奇怪的身影。
它们足有一人多高,
轮廓和皮影戏里的影人一模一样,
都是用黑色的驴皮制成的,
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粗暴地裁剪过。
它们的四肢僵硬地摆动着,
关节处没有任何灵活度,却跑得飞快,
像是被无形的线操控着。
最让人恐惧的是它们的眼睛,
那是用红色的颜料画上去的圆点,
在晨光下透着诡异的红光,
像是两簇跳动的鬼火。
它们手里挥舞着用粗木头削成的刀斧,
刀斧上没有任何打磨的痕迹,
却透着一股阴森的寒气。
一只皮影魔物
跑到了路边的一间杂货铺前,
那间铺子的木门是陈墨堂十年前做的,
用的是“穿带榫”结构,结实得很。
只见那皮影魔物举起木斧,
朝着木门狠狠劈了下去。
“咔嚓!”
一声脆响,
原本坚固的木门竟然像纸糊的一样,
被劈成了两半,木屑飞溅。
杂货铺老板尖叫着从里面跑出来,
刚跑了两步,
就被另一只皮影魔物追上。
那皮影魔物挥舞着木刀,
朝着老板的后背砍去,
动作僵硬却精准。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
老板的身体竟然像纸片一样,
被木刀劈成了两半,没有鲜血流出,
而是化作一缕缕黑色的烟雾,
消散在空气中,
只留下地上的几件杂货和一滩水渍。
“是魔气!”
陈墨堂脸色铁青,声音都在发抖,
他死死盯着那些皮影魔物,
眼神里满是震惊和凝重,
“这些皮影被浓郁的魔气侵蚀,成了魔物!它们以生灵的精气为食,被砍中的人,精气会被吸干,化作黑烟!”
他一把拉住林风砚的胳膊,
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快,去镇龙阁!镇龙阁的榫卯大阵是老祖宗布下的,能抵挡魔气,守住镇龙阁,就能保住大半镇子的人!”
林风砚被师父拉着,
跟着人流拼命向镇东头跑去。
沿途的房屋被皮影魔物劈得支离破碎,
那些用榫卯结构
搭建的木门、木窗、木墙,
在魔物的攻击下不堪一击,
“咔嚓”“咔嚓”的断裂声不绝于耳,
像是在敲打着林风砚的心。
他看着那些熟悉的建筑被毁,
看着平日里和蔼可亲的乡亲们
被皮影魔物追杀,
看着那诡异的黑烟一缕缕消散,
心里又急又怒,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
他手里的锛子攥得更紧了,
指节都因为用力而发白,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快点跑到镇龙阁,快点启动榫卯大阵,
把这些怪物赶出去!
跑过镇中心的十字路口时,
林风砚看到了李老爷子的皮影戏班。
戏班的帐篷被劈得稀烂,
地上散落着许多小巧的皮影,
那些都是李老爷子精心刻制的宝贝,
此刻却被踩得支离破碎。
而李老爷子本人,正拿着一把刻刀,
和一只皮影魔物对峙着。
李老爷子已经七十多岁了,
头发胡子全白了,身体也有些佝偻,
平时连走路都慢悠悠的。
此刻他却挺直了腰板,
手里的刻刀紧紧握着,
眼神里满是决绝。
他的戏班弟子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想必是已经跑到镇龙阁了,
或者……已经遭遇了不测。
“孽障!竟敢毁我戏班,害我乡亲!”
李老爷子大喝一声,声音沙哑却有力,
他挥舞着刻刀,
朝着皮影魔物的眼睛刺去。
刻刀是用来雕刻皮影的,
锋利无比,带着匠人特有的精准。
但那皮影魔物反应极快,
僵硬地侧身躲开,同时举起木斧,
朝着李老爷子的头顶劈下。
李老爷子年纪大了,
身手不如年轻时灵活,
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劈中。
“李爷爷!”林风砚惊呼一声,
想要冲过去帮忙,
却被陈墨堂死死拉住。
“不能去!我们现在去就是送死!”
陈墨堂咬着牙,声音里满是痛苦,
“只有启动榫卯大阵,才能救大家!李老爷子是匠人,他懂的!”
林风砚眼睁睁地看着木斧
朝着李老爷子劈下,
看着老人绝望却依旧坚定的眼神,
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就在这时,
李老爷子突然将手里的刻刀,
狠狠掷向皮影魔物的红眼睛,
同时身体猛地向后倒去。
刻刀精准地刺入皮影魔物的眼窝,
红色颜料瞬间化开,
像是流出的鲜血。
那皮影魔物动作一顿,
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
像是木头摩擦的刺耳声响,
身体剧烈地扭动起来。
李老爷子趁机翻滚到一旁,
踉跄着爬起来,
朝着镇龙阁的方向跑去。
但他年纪太大,刚跑了两步就腿一软,
摔倒在地。
后面的几只皮影魔物已经追了上来,
红色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木刀木斧在晨光下闪着阴森的光。
“李爷爷!”林风砚目眦欲裂,
挣脱了师父的手,就要冲过去。
“风砚!回来!”陈墨堂急得大吼,
伸手去拉,却只抓到了林风砚的衣角,
布料撕裂的声音在混乱中格外清晰。
林风砚握着锛子,
疯了一样朝着李老爷子跑去。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只想着不能让李爷爷出事。
李爷爷教过他刻皮影,
还给他讲过《封神榜》的故事,
说匠人的心性,比手艺更重要。
就在这时,一只皮影魔物突然转向,
朝着林风砚扑了过来。
木刀带着呼啸的风声,
劈向他的头顶。
林风砚下意识地举起锛子去挡,
“铛”的一声巨响,
锛刃和木刀撞在一起,
巨大的力道让他手臂发麻,
锛子差点脱手飞出。
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虎口被震得生疼,渗出血丝。
那皮影魔物的木刀被震开,
却没有丝毫停顿,
再次挥舞着木斧砍来。
林风砚看着那只布满裂纹的木斧,
心里涌起一股寒意,
他知道自己根本挡不住第二下。
“风砚!小心!”
陈墨堂的声音带着绝望,
他拼命朝着林风砚跑来,
手里的枣木短棍挥舞着,
打退了一只想要阻拦他的皮影魔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身影突然从旁边窜了出来,
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竿,
朝着皮影魔物的后背狠狠戳去。
竹竿是用坚韧的翠竹做的,
顶端削得尖尖的,
正是镇东头的猎户张大山。
张大山常年在山里打猎,
身手矫健,力气也大。
“噗”的一声,
竹竿精准地刺穿了
皮影魔物的驴皮身体,
从胸口透了出来。
那皮影魔物动作一僵,
红色的眼睛里红光黯淡了几分,
身体开始慢慢变得透明,
最终化作一缕黑烟消散了。
“快带李老爷子走!”
张大山大吼一声,
手里的竹竿挥舞得虎虎生风,
拦住了另外几只追来的皮影魔物。
他的妻子和孩子早就跑到了镇龙阁,
他是特意留下来救人的。
“多谢张叔!”林风砚回过神来,
赶紧跑到李老爷子身边,扶起他。
李老爷子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
身上沾满了灰尘和木屑,
却依旧紧紧攥着半块破碎的皮影。
“好孩子……快……去镇龙阁……”
李老爷子喘着粗气,
指了指镇龙阁的方向,
“榫卯大阵……需要十二根‘镇龙柱’……才能启动……柱下的‘锁灵榫’……只有你们巧匠阁的人能开……”
林风砚心里一沉,
他知道镇龙阁的镇龙柱。
十二根柱子都是用千年楠木做的,
深埋地下三尺,
柱底用的是“锁灵榫”,
是巧匠阁的祖传手艺,
只有师父和他知道怎么开启。
“我知道了李爷爷!您撑住!”
林风砚背起李老爷子,
转身就往镇龙阁跑。李老爷子不算重,
但林风砚年纪还小,
又刚经历了刚才的惊吓,
跑起来有些吃力,脚步踉跄着,
却不敢有丝毫停顿。
陈墨堂跟在他身边,
手里的枣木短棍时刻警惕着周围,
时不时挥舞一下,
打退靠近的皮影魔物。
他看着背上李老爷子的林风砚,
眼神里满是欣慰,又带着深深的忧虑。
欣慰的是徒弟长大了,
有了匠人的担当;
忧虑的是,这场劫难,
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师父,锁灵榫需要什么才能开启?”
林风砚一边跑,一边问道,
汗水顺着脸颊滑落,
滴在地上的青石板上。
“需要‘匠人精血’和‘榫卯之心’,”
陈墨堂沉声道,
“锁灵榫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秘术,要用咱们巧匠阁传人的精血,配合对榫卯技艺的极致灵悟,才能打开。开启之后,十二根镇龙柱会形成榫卯大阵,释放出千年积攒的灵韵,抵挡魔气,净化魔物。”
“匠人精血?”林风砚愣了愣,
“师父,我可以吗?”
他知道自己还没完全学会
巧匠阁的所有手艺,
算不上真正的传人。
“可以,”陈墨堂点点头,眼神坚定,
“你跟着我学了八年,心够静,手够稳,性子也沉得住气,已经具备了传人的资格。而且……”
他顿了顿,看向林风砚胸前的衣襟,“你身上戴着的那支笔,或许就是开启大阵的关键。”
林风砚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的毛笔,
笔杆温热,
上面的榫卯纹路仿佛在轻轻跳动。
他一直以为这只是支普通的祖传毛笔,
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大的用处。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林风砚回头一看,
只见张大山被三只皮影魔物围攻,
竹竿已经被打断,
他的胳膊被木斧砍中,鲜血直流。
但他依旧死死地挡在路口,
不让皮影魔物过来。
“张叔!”林风砚大喊一声,
想要回去救他。
“别回头!快走!”
张大山嘶吼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抱住了一只皮影魔物,
朝着旁边的水井扑去,“守住镇子!”
“噗通”一声,
张大山和那只皮影魔物
一起掉进了水井里,溅起巨大的水花。
另外两只皮影魔物愣了一下,
随即继续朝着林风砚他们追来。
林风砚咬紧牙关,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却只能加快脚步。
他知道,张叔是为了保护他们,
为了给镇子争取时间。
他不能让张叔的牺牲白费。
终于,镇龙阁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这座百年古阁此刻挤满了人,
镇里的匠人们正拿着各种工具,
在几位年长匠人的指挥下,
用粗壮的木头搭建临时的防御工事。
他们用榫卯手法
快速拼接着木梁和木板,
搭建起一道高大的木墙,
挡住了镇龙阁的大门。
“陈师傅!林小子!你们可算来了!”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迎了上来,
正是镇上的老族长,
也是巧匠阁的前辈,
陈墨堂的师叔,陈守义。
陈守义手里拿着一把木工凿,
脸上满是焦急,
“后面的魔物越来越多了,咱们的防御工事撑不了多久!”
“师叔,我知道,”陈墨堂喘着粗气,
指了指林风砚背上的李老爷子,
“李老爷子说,需要开启榫卯大阵才能抵挡魔物。风砚,你快把李爷爷交给其他人,然后跟我去开锁灵榫。”
“好!”林风砚点点头,
把李老爷子交给旁边的几位妇人,
转身跟着师父和陈守义
朝着镇龙阁里面跑去。
镇龙阁一楼大厅,
十二根巨大的镇龙柱矗立在四周,
柱子上雕刻着精美的龙纹,
龙纹之间穿插着细密的榫卯纹路,
栩栩如生。每根柱子的底部,
都有一个半尺见方的凹槽,
里面就是锁灵榫的所在,
被一块厚厚的木板盖住,
木板上刻着复杂的“回字纹”,
也是用榫卯手法固定的。
“风砚,你过来,”
陈墨堂走到一根镇龙柱前,
蹲下身,指着凹槽里的木板,
“这就是锁灵榫的盖板,
你用锛子把它撬开。记住,动作要轻,
不能损坏里面的榫卯结构,
否则大阵就启动不了了。”
林风砚点点头,握紧手里的锛子,
小心翼翼地将锛刃插进木板的缝隙里。
他深吸一口气,
回忆着师父教他的“借力打力”手法,
手腕轻轻用力,撬动木板。
木板和凹槽之间严丝合缝,
撬动起来格外费力,
他额头上的汗水越流越多,
手臂也开始发酸,
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
眼神死死盯着锛刃和木板的接触点。
“笃”的一声轻响,
木板被撬开了一条缝隙。
林风砚心里一喜,继续用力,
慢慢将木板撬开,
露出了里面的锁灵榫。
锁灵榫是一个复杂的榫卯结构,
由七个小构件组成,
像是一个微型的攒斗榫,
只有找准其中的“活榫”,
才能将其打开。
“找到了!”林风砚眼睛一亮,
他认出这个结构,师父曾经给他讲过,
这是“七星锁灵榫”,
七个构件对应北斗七星,
活榫就是“天玑星”
对应的那个小木块。
他伸出手指,想要去拨动活榫,
却被陈墨堂拦住了。
“等等,”
陈墨堂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刀,
割破了自己的手指,
鲜血滴落在锁灵榫上,
“锁灵榫需要匠人精血激活,你也割破手指,滴三滴血上去。”
林风砚毫不犹豫地
用锛子尖割破了自己的指尖,
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他将指尖凑到锁灵榫前,
三滴鲜血滴落在上面,
和师父的血融合在一起,
慢慢渗入榫卯结构的缝隙里。
就在鲜血完全渗入的瞬间,
锁灵榫突然发出一道微弱的金光,
七个小构件开始缓慢地转动起来,
发出“咔哒咔哒”的细微声响,
像是齿轮在咬合。
“快,用你的榫卯之心,感受活榫的转动,引导它开启!”
陈墨堂沉声道,
眼神里满是期待和紧张。
林风砚闭上眼睛,静下心来,
摒除脑海里的所有杂念,
只想着榫卯的结构,
想着师父教他的每一个手法,
想着“严丝合缝”的真谛。
他能感受到锁灵榫的转动,
感受到每一个构件的受力点,
仿佛自己的手指变成了榫头,
正在和卯眼完美契合。
他的指尖轻轻拨动活榫,
按照脑海里的感觉,引导着它转动。
活榫在他的指尖下,
像是有了生命,顺畅地转动起来。
“咔哒!”
一声清脆的响声,
七星锁灵榫完全打开了。
与此同时,
整根镇龙柱开始发出金色的光芒,
光芒顺着柱子上的龙纹蔓延开来,
越来越亮。
紧接着,
其他十一根镇龙柱也相继发出金光,
十二道金光汇聚到大厅中央,
形成一个巨大的金色旋涡,
散发出强大的灵韵。
“成了!榫卯大阵启动了!”
陈守义激动地大喊起来,
脸上满是狂喜。
大厅里的其他人也都欢呼起来,
绝望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希望的笑容。
然而,就在这时,
镇龙阁的大门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轰隆”一声,
临时搭建的防御工事被撞塌了。
一群皮影魔物冲了进来,
为首的是一只
比其他皮影魔物高大一倍的巨型皮影,
它的身体是用黑色的牛皮做的,
上面刻着诡异的符文,
眼睛是两颗暗红色的珠子,
手里拿着一把巨大的木剑,
散发着浓郁的魔气。
“不好!是魔将!”
陈墨堂脸色大变,
“这只皮影魔物已经修炼成魔将,
实力远超其他魔物,
榫卯大阵的灵韵还没完全爆发,
恐怕挡不住它!”
那巨型皮影魔将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
挥舞着巨大的木剑,
朝着大厅中央的金色旋涡砍去。
木剑上缠绕着黑色的魔气,
所过之处,空气都仿佛被腐蚀,
发出“滋滋”的声响。
“快,挡住它!”陈守义大吼一声,
率先冲了上去,
手里的木工凿
朝着巨型皮影魔将的眼睛刺去。
其他匠人也都反应过来,
纷纷拿起手里的工具,
跟着冲了上去,
用榫卯手法拼接成的木盾、木矛,
组成一道人墙,
挡住了巨型皮影魔将的去路。
“铛铛铛!”
木剑和木盾碰撞在一起,
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匠人们的木盾虽然坚固,
但在魔将的巨大力量和魔气的侵蚀下,
很快就出现了裂纹,
“咔嚓”一声,
好几面木盾同时碎裂,
几位匠人被震得倒飞出去,口吐鲜血。
“师父!”林风砚看着眼前的景象,
心急如焚。
他知道,仅凭这些匠人,
根本挡不住魔将。
陈墨堂脸色凝重,
他紧紧握着手里的枣木短棍,
眼神里满是决绝。
他知道,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能救大家,
那就是用自己的全部修为,
催动榫卯大阵,提前爆发灵韵。
但这样做,
他自己也会因为灵力耗尽而亡。
“风砚,记住,”
陈墨堂转头看向林风砚,
眼神里满是不舍和期许,
“榫卯技艺,是咱们的根,是咱们的魂。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坚守传承,不能让它断绝。这只万境山河笔,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至宝,它能引动山河灵韵,你一定要好好利用它,守护镇子,守护非遗传承。”
“师父,您老人家要干什么?”
林风砚察觉到不对,
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您老别丢下我!我们一起想办法!”
“傻孩子,”
陈墨堂笑了笑,
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师父老了,能为镇子、为传承做些事情,是师父的荣幸。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要好好活下去,把巧匠阁的手艺传下去,把榫卯镇的精神传下去。”
说完,陈墨堂猛地推开林风砚,
朝着巨型皮影魔将冲了过去。
他的身体突然爆发出一道耀眼的金光,
身上的蓝布短褂无风自动,
周围的空气开始剧烈地波动起来。
他将自己的修为
和榫卯大阵的灵韵完全融合在一起,
手里的枣木短棍变得金光闪闪,
像是一根金色的长枪。
“孽障!休伤我乡亲!”
陈墨堂大吼一声,
声音响彻整个镇龙阁。
他挥舞着枣木短棍,
朝着巨型皮影魔将的木剑劈去。
金光和魔气碰撞在一起,
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巨大的冲击波
将周围的匠人都震倒在地。
巨型皮影魔将的木剑被震开,
身体剧烈地扭动起来,
红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愕和愤怒。
它再次挥舞着木剑,
朝着陈墨堂砍去,
这一次,木剑上的魔气更加浓郁,
几乎要凝聚成实质。
陈墨堂没有躲闪,
他紧紧握着枣木短棍,眼神坚定,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将短棍刺入了巨型皮影魔将的胸口,
也就是符文最密集的地方。
“噗嗤”的一声,短棍完全刺入,
金光从魔将的胸口爆发出来,
瞬间传遍了它的全身。
巨型皮影魔将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
身体开始快速地燃烧起来,
黑色的魔气被金光净化,
化作一缕缕黑烟消散。
而陈墨堂的身体,
也随着金光的爆发,慢慢变得透明,
像是要融入大阵的灵韵之中。
“师父啊!”林风砚撕心裂肺地大喊,
想要冲过去,
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住了。
他看着师父的身体越来越透明,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心里像是被刀割一样疼。
陈墨堂看着林风砚,
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什么,
但林风砚已经听不到了。
最终,他的身体完全消散,
化作点点金光,
融入了榫卯大阵的金色旋涡之中。
大阵的灵韵瞬间暴涨,
金色的光芒笼罩了整个镇龙阁,
然后扩散到整个榫卯镇。
那些冲进镇里的皮影魔物,
在金光的照射下,
纷纷发出凄厉的嘶鸣,
身体快速地融化,化作黑烟消散。
镇龙阁外的惨叫声、厮杀声渐渐平息,
只剩下金光流动的“嗡嗡”声。
林风砚瘫坐在地上,眼泪不停地流着,
手里紧紧攥着胸前的万境山河笔。
笔杆上的榫卯纹路此刻变得格外清晰,
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像是师父的手在抚摸着他的脸颊。
他想起师父教他做榫卯,
想起师父给他加红枣的米粥,
想起师父说的
“做匠人,心要静,手要稳”,
想起师父最后的嘱托。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
从他的心底涌起,不是修为,
而是一种信念,一种坚守传承、
守护家园的信念。
他慢慢站起身,擦了擦眼泪,
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他走到镇龙阁的门口,
看着被金光笼罩的镇子,
看着那些幸存的乡亲们,
看着地上散落的木屑和工具。
他知道,师父虽然不在了,
但师父的精神还在,
巧匠阁的手艺还在,
榫卯镇的传承还在。
他握紧手里的万境山河笔,
笔尖指向天空,
金色的光芒顺着笔尖流淌出来,
与大阵的灵韵交织在一起。
他对着全镇的乡亲们,大声说道:
“父老乡亲们,我师父用生命守护了我们,守护了镇子。从今天起,我林风砚,就是巧匠阁的传人,我会继承我师父他老人家的遗志,坚守榫卯技艺,守护榫卯镇,守护我们的家园!”
乡亲们看着林风砚坚毅的脸庞,
看着他手里发光的万境山河笔,
纷纷站起身,朝着他深深鞠躬:
“林师傅!我们相信你!我们跟着你!”
声音整齐而坚定,
回荡在榫卯镇的上空,
与大阵的灵韵交织在一起,
形成一首传承与守护的赞歌。
晨光之下,
万境山河笔的青光
与榫卯大阵的金光交相辉映,
映照着少年坚毅的脸庞。
榫卯镇的劫难暂时平息了,
但林风砚知道,这只是开始。
断艺之劫的阴影还笼罩在三界之上,
非遗传承的道路还充满了坎坷。
他会带着师父的嘱托,
带着万境山河笔,
踏上遍历山河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