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的藏书阁位于主宅后方，依山而建，是一座五层高的古塔式建筑。飞檐斗拱，瓦当斑驳，透着岁月沉淀的厚重感。平日里，这里是林家子弟查阅功法、增长见闻的重要场所，但最上面两层，存放着家族真正的秘藏和古老典籍，非核心子弟或长老允许不得入内。
林修手持那枚代表着少主身份的令牌，一路畅通无阻。守卫的族人见到他，眼神复杂，敬畏中掺杂着好奇与探究，但无人敢阻拦。
踏入藏书阁一层，一股陈年纸张与淡淡樟木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高大的书架鳞次栉比，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典籍、卷轴。此刻阁内人不多，几个年轻子弟聚在基础功法的区域低声讨论，看到林修进来，声音戛然而止，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充满了各种情绪。
林修视若无睹，径直走向通往高层的楼梯。
楼梯口，坐着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枯槁的老者，正抱着一本泛黄的古籍打盹。他气息晦涩，看似寻常，但林修能感觉到，这老者身上隐隐散发着一股沉凝如山的压力，修为深不可测。这是林家藏书阁的守阁人，据说已在此看守了上百年，连大长老都对其礼敬有加。
林修上前，微微躬身，将少主令牌递上：“晚辈林修，欲上三楼及以上查阅典籍，请阁老行个方便。”
守阁老人眼皮都没抬，枯瘦的手指在令牌上轻轻一点，一道微光闪过，似乎完成了某种验证。他挥了挥手，声音嘶哑如同破风箱：“去吧。记住规矩，不可损毁，不可外带，不可喧哗。”
“多谢阁老。”林修收起令牌，迈步登上楼梯。
身后，传来那几个年轻子弟压得极低的议论声。
“他真的上去了……三楼啊，那可是存放玄阶功法和不少秘闻的地方……”
“听说他昨天……引动了那尊鼎？太吓人了……”
“嘘！小声点！你没看到守阁老祖都没拦他吗？今时不同往日了……”
声音渐渐被抛在身后。林修来到三楼，这里果然清静了许多。书架更为古朴厚重，典籍的品阶也明显高了一筹，大多是玄阶下品、中品的功法和一些关于药材、妖兽、地理、宗门历史的记载。
他没有在功法区停留。林家传承的功法虽多，但《寂灭焚天诀》的路子太过独特霸道，与这些常规功法格格不入，借鉴意义不大。他直接走向了存放杂记、秘闻、古老传说的区域。
这些典籍大多蒙尘，显然少有人问津。林修耐着性子，一本本翻阅起来。他寻找的目标很明确：关于“万药神鼎”的记载，关于奇异火焰的描述，尤其是那种带着阴寒、死寂属性的火焰，以及……任何可能与五年前那场导致他灵力尽废的“变故”相关的蛛丝马迹。
时间在翻动书页的沙沙声中悄然流逝。
他找到了一些关于“万药神鼎”的零碎记载，大多语焉不详，只提到是林家失落已久的镇族至宝，传说拥有炼化天地、逆反阴阳的莫测威能，最后一次出现是在数百年前，随后便销声匿迹，只留下祠堂地底的传说。
至于奇异火焰，记载倒是多一些。什么“地心毒火”、“九幽冥炎”、“玄冰真火”……名目繁多，但描述要么偏向炽热狂暴，要么偏向阴毒腐蚀，与他气海内那缕冰冷死寂、仿佛能吞噬一切生机的“寂灭苍炎”感觉相去甚远。
关于五年前，他自己的记忆也是一片模糊。只记得是在一次寻常的闭关冲击筑基时，气海内毫无征兆地燃起了那缕苍白色火苗，然后一切就失控了。
“寂灭苍炎……”他合上一本描述上古异火的残破手札，揉了揉眉心。这本手札中提到了一种名为“归墟冷焰”的传说之火，诞生于天地归墟之地，色泽苍白，可冻结灵魂，焚灭生机，倒是与寂灭苍炎有几分相似。但手札也明确记载，此火只存在于太古传说中，近万年来从未现世，且其威能足以焚灭真仙，远非他现在这缕微弱火苗可比。
是某种弱化版的子火？还是记载有误？
线索太少，难以确定。
他放下手札，目光投向通往四楼的楼梯。四楼存放的，是家族真正的核心机密和更古老的传承，或许会有更详细的记载。
但他现在的权限，似乎只到三楼。守阁老人虽然放他上来，但未必会允许他进入四楼。
正思索间，楼下隐约传来一阵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灵力波动。这波动极其隐晦，一闪即逝，若非林修神魂敏锐，几乎无法捕捉。
不是藏书阁内正常的灵力流转。
有人在使用某种隐匿身形或传讯的手段？在这守卫森严的藏书阁内？
林修眼神微凝，放下手中的典籍，悄无声息地走到三楼靠窗的位置，借着窗棂的缝隙，向下望去。
藏书阁外，古树参天，绿荫匝地，一片宁静。但他刚才感应到的那丝波动，似乎来自藏书阁侧面，那片被高大树冠阴影覆盖的偏僻角落。
他屏息凝神，将感知提升到极致，同时气海内那缕苍白火苗微微跳动，一缕极淡的寂灭气息萦绕在神识周围，帮助他更好地捕捉周围环境中任何异常的能量流动。
片刻之后。
又是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传来，这次更清晰了一些，带着一丝阴冷的、与林家功法截然不同的灵力特质。紧接着，他看到那片树荫下的阴影，似乎极其不自然地蠕动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
阴影潜行术？还是某种高明的障眼法？
林修心中冷笑。看来，这林家内部，也并不像表面那么平静。昨日他刚展露锋芒，夜里就有杀手潜入，今日在这家族重地附近，又发现了鬼鬼祟祟的身影。
是云岚宗的内应？还是家族内部某些对他心怀叵测之人派来的眼线？
他没有打草惊蛇。现在出去，未必能抓住对方，反而会暴露自己已经察觉。他默默记住了那个位置和那股灵力波动的特征，然后转身，继续若无其事地翻阅典籍，仿佛什么都没发现。
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林修将三楼可能相关的典籍大致浏览了一遍，收获寥寥。他整理了一下衣衫，缓步下楼。
经过守阁老人身边时，他再次微微躬身致意。守阁老人依旧在打盹，仿佛从未醒来过。
走出藏书阁，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林修状似随意地走向自己小院的方向，却在经过那片可疑的树荫时，脚步微微一顿。
他弯腰，似乎要系一下松开的鞋带，手指却极其隐蔽地在地面某处轻轻一拂。
指尖触感微凉，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与周围泥土不同的阴湿气息。那里，有一小片青苔的颜色，似乎比其他地方略深一点点，几乎难以分辨。
林修收回手，直起身，继续向前走去，脸上没有任何异样。
回到自己那偏僻破败的小院，院门已经被护卫修好，但依旧简陋。他推门而入，反手关上。
没有立刻进屋，他站在院中，目光扫过昨夜战斗留下的、已被清理过的痕迹，又看向墙角、屋檐那些容易藏匿视线的阴影角落。
昨夜之事，加上今日藏书阁外的发现，让他意识到，自己已然成了旋涡的中心。林家内部，绝非铁板一块。大长老的拉拢和部分资源的返还，或许有真心，但更多的，恐怕是权衡利弊下的投资与控制。而那些失去利益的长老，以及暗中觊觎神鼎与丹药的其他势力，绝不会善罢甘休。
被动防守，永远是最下策。
他需要主动做点什么，来打破这僵局，看清暗处的敌人，同时……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和资源。
目光落在屋内破木桌上，那个装着“旧例”用度的储物袋上。
心中，一个念头逐渐清晰。
他走进屋内，没有修炼，而是从储物袋中，取出了家族按月发放的、品质最普通的“聚气丹”和“回元丹”，各三瓶。又取出了几株年份很浅、灵气稀薄的低阶药材，这些都是炼制止血散、清心丸之类最基础丹药的材料，价值低廉。
然后，他再次拿出了那个粗布袋子。
解开袋口，缩小后的万药神鼎静静地躺在掌心。
这一次，他没有尝试去引动神鼎内部更深层次的力量，也没有动用寂灭苍炎。昨夜和今早的消耗尚未完全恢复，他需要更稳妥、更……具有迷惑性的方式。
他将心神沉入与神鼎那层微弱的联系中，尝试着仅仅调动神鼎本身最基础的、类似于“提纯”、“融合”的辅助特性。这比起引动阴阳二火和寂灭苍炎，消耗要小得多，也更容易控制。
他将一瓶聚气丹（十粒）全部倒入鼎口，又加入了两株低阶的“凝露草”和一截“枯木藤”。
鼎身微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几个基础符文亮起温润的白光，鼎口氤氲的混沌之气缓缓旋转，将丹药和药材吞没。
林修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控制着那丝联系，引导着神鼎内部那温和而浩瀚的力量，对丹药和药材进行最初步的淬炼与融合。他没有追求质变，只是尽可能地将丹药中的杂质剔除，将药材中微薄的有效成分提炼出来，温和地融入到丹药之中。
整个过程持续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
鼎口光芒收敛，三粒丹药滚落出来。
依旧是聚气丹的模样，但色泽更加圆润饱满，丹香虽然淡，却比之前纯净了许多，表面隐隐有一层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莹润光泽。
林修拿起一粒，仔细感应。
药力比原先的聚气丹提升了约莫三成，杂质减少了五成以上，达到了接近市面上“精品聚气丹”的水平，但还远未达到“极品”，更不用说生纹了。
完美。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既展示出一定的炼丹能力（能将普通聚气丹提纯到精品水准），又不会太过惊世骇俗（没有出现丹纹，提升幅度在合理范围内）。最重要的是，消耗极小，他可以批量“处理”。
他又如法炮制，将剩下的聚气丹和回元丹，以及那些低阶药材，分批投入神鼎，进行类似的“提纯升级”。
一个下午过去。
他面前摆着六个小玉瓶。里面分别装着：
· 精品聚气丹，三十粒。（由三十粒普通聚气丹+少量低阶药材提纯而成）
· 精品回元丹，三十粒。（由三十粒普通回元丹+少量低阶药材提纯而成）
药效稳定，品质统一，都达到了市面精品丹药的标准。
做完这一切，林修的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并未像昨日那样透支。只是神识有些疲惫。
他看着这些丹药，眼神深邃。
这些丹药，就是他抛出的“饵”。
他不需要靠它们来提升自己——寂灭苍炎和《寂灭焚天诀》的修炼，对这类低阶丹药的需求不大。他需要的是灵石，是信息，是……搅动这潭深水。
次日清晨。
林修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青色布衣，将那六瓶丹药收入怀中，走出了小院。
他没有去家族议事厅，也没有去那间刚归还给他的、灵气浓郁的蕴灵静室。
他径直走向了林家坊市。
林家作为云城三大家族之一，在城西拥有规模不小的坊市，里面店铺林立，既有林家直营的，也有租赁给其他商家和散修的。这里是云城低阶修士和普通人交易、获取资源的主要场所之一，鱼龙混杂，消息灵通。
林修的出现，立刻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快看！是林修！”
“嘶……他真的出来了！听说昨天……”
“小声点！不要命了？没看见他……”
昨日广场之事，显然已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云城。此刻坊市中无数道目光聚焦在林修身上，敬畏、好奇、嫉妒、幸灾乐祸……不一而足。
林修对周围的视线置若罔闻，目光在坊市街道两旁扫过，最后，停在了一家位置不算最好、门面也有些陈旧的丹药铺前。
铺子名叫“百草轩”，是林家直营的产业之一，主要出售一些低阶的成品丹药和收购药材。掌柜是一个头发花白、修为只有炼气五层的老者，姓陈，为人还算本分。
林修迈步走了进去。
陈掌柜正低头拨弄着算盘，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到林修，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立刻堆起了恭敬甚至有些惶恐的笑容：“修……修少爷！您怎么来了？快请进，快请进！”他慌忙从柜台后绕出来。
林修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直接走到柜台前，从怀中取出两个玉瓶，放在柜台上。
“陈掌柜，看看这两瓶丹药，值什么价？”
陈掌柜有些疑惑地拿起玉瓶，拔开瓶塞。一股纯净的丹香立刻逸散出来。他倒出一粒聚气丹，放在掌心仔细观看，又凑到鼻端闻了闻，眼中露出惊讶之色。
“这……这是精品聚气丹？药力醇和，杂质极少！品质上乘！”他又赶紧查看另一瓶回元丹，同样是精品水准，而且两瓶丹药的成色极为统一，显然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且炼制水准稳定。
“修少爷，这丹药……是您……”陈掌柜试探着问，语气更加恭敬。
“是我炼的。”林修坦然承认，声音平静，“用家族发放的材料，练手之作。放着也是放着，换成灵石更实惠。”
陈掌柜心中震撼。用最普通的材料，炼制出稳定的精品丹药？这可不是一般的“练手”能做到的！联想到昨日的传闻，他心中再无怀疑。
“修少爷好手艺！”他由衷赞道，然后沉吟了一下，报出价格：“按照市价，精品聚气丹一粒作价五块下品灵石，回元丹一粒六块下品灵石。您这里各有三十粒，合计……三百三十块下品灵石。小店收购，给您凑个整，三百五十块下品灵石，您看如何？”
这个价格还算公道，甚至略高于市价，显然有交好之意。
林修点点头：“可以。就按这个价。另外，”他顿了顿，“我以后可能还会炼制一些丹药出手，就放在你这里寄卖。售价你定，所得灵石，我七你三。如何？”
陈掌柜闻言大喜！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以林修如今的名声和这丹药的品质，根本不愁卖！三成利润，足以让他的小店生意兴隆！
“多谢修少爷信任！小店一定尽心尽力，为少爷打理妥当！”陈掌柜连忙应承下来，手脚麻利地将三百五十块下品灵石点清，用一个布袋装好，恭敬地递给林修。
林修接过灵石袋，入手沉甸甸的。三百五十块下品灵石，对于之前的他而言，是一笔巨款。但对于修士，尤其是想要快速提升的修士而言，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
他没有多留，收起灵石，在陈掌柜千恩万谢和坊市众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离开了百草轩。
他没有回林府，而是在坊市中看似随意地逛了起来，不时在一些出售药材、矿石甚至旧货的地摊前驻足，拿起一些不起眼的东西看看，又放下。
他的真正目标，是那些混杂在人群中的眼睛，是那些暗中关注着他一举一动的各方探子。
他知道，从他踏入坊市，拿出丹药交易的那一刻起，无数条消息，就会以更快的速度，传向云城的各个角落。
“林修现身坊市，出售自炼精品丹药！”
“疑似掌握稳定炼制精品低阶丹药之法！”
“丹药品质统一，药力纯净，或与神鼎有关！”
“其似乎急需灵石，正在坊市寻觅材料……”
这些消息，会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一圈圈涟漪。
有人会好奇他的炼丹术从何而来，是否真的与神鼎有关。
有人会觊觎他可能掌握的“稳定出品精品丹”的方法。
有人会分析他急需灵石的目的，是修炼？是购买材料？还是另有图谋？
云岚宗和那些暗中的敌人，也会根据他的动向，调整他们的策略。
而这，正是林修想要的。
与其被动地等待暗处的敌人出招，不如主动走到明处，抛下香饵，看看能钓上些什么鱼来。
阳光洒在喧嚣的坊市街道上，林修瘦削的身影渐渐融入人流。
暗流，已因他这看似寻常的一步，开始加速涌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