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一周后的清晨,我退了房,背着一个简单的帆布包离开小旅馆。
包里只有几件衣服、照片、笔记本,和那个丝绒盒子。
我打开手机,里面除了李筝铭几条质问的短信外,没别的消息了。
我联系了李医生,告诉她明天可以找人来收遗体。
随后又关上了手机,坐渡轮去了离岛。
父亲生前最喜欢南丫岛,说那里的海风能吹散愁绪。
我们曾在他病情还不算太重时来过一次。
他沿着榕树湾的小路慢慢走,指着路边野花告诉我名字。
那时我挽着他的手臂,觉得日子还很长。
渡轮颠簸,我靠着窗,看海水从浑浊的绿渐渐变成透亮的蓝。
有游客兴奋地拍照,孩子跑来跑去。
我闭上眼,感受引擎的震动从椅背传来,像一种遥远的心跳。
上岛后,我循着记忆往洪圣爷湾走。
不是周末,沙滩上人很少。我脱下鞋子,赤脚踩在细沙上。
海水冰凉,冲上来,又退下去,带走脚边的沙粒。
我一步步往海里走,直到水漫过小腿。
冬天的海水冷得刺骨,我却觉得清醒。
远处有渔船驶过,拖出一道白浪。
天空是干净的淡蓝色,云絮很薄。
我站了很久,直到双脚麻木,才转身回到沙滩上。
在沙滩边的露天茶座,我要了一杯热奶茶,坐在遮阳伞下慢慢喝。
老板娘是个阿婆,头发花白,用粤语和我闲聊,问是不是一个人来玩。
我点点头,她就笑着说。
“后生仔,一个人静静都好。”
下午,我沿着家乐径往索罟湾方向走。
山路平缓,两旁是茂密的树,阳光透过枝叶洒下光斑。
我走得很慢,走走停停。
偶尔有行山的人从身边经过,带着狗,或三五好友说说笑笑。
我让到一边,等他们走过。
在半山一个观景台,我停下来休息。
从这里可以望见海和对岸的港岛,高楼像积木一样排列。
我突然想起来,李筝铭说要带我来离岛度假,却总被各种事情耽误。
这两天没有新闻也总能看到他们的消息,李筝铭退了几个国际会议。
陪许常超去冰岛看极光,照片还登在了杂志上。
我靠在栏杆上,把爸爸留下的袖扣又戴上了。
傍晚,我坐最后一班渡轮回港岛。
天色渐暗,维港两岸的灯陆续亮起,像星河流淌。
我站在船尾,任海风吹乱头发。
袖扣在手腕上微微发凉,却让我感到一种奇异的安稳。
回到市区,我没有回旅馆,而是去了一家从前很喜欢的云吞面店。
店面很小,挤在两条街的拐角,热气蒸腾。
老板娘居然还认得我,惊讶地说。
“好久不见啦,小伙子瘦了好多。”
我笑了笑,要了一碗细蓉。
味道和记忆中一样,但是我一口也吃不下了。
店里电视开着,播放着晚间新闻。
财经板块提到李氏集团新收购了一家欧洲酒店品牌。
镜头闪过李筝铭在签约仪式上的身影,她西装笔挺,神情淡漠而从容。
我低头吃面,一口一口,很认真。
离开面店时,夜市已经热闹起来。
霓虹灯闪烁,摊贩叫卖,情侣牵手走过,学生聚在糖水店前说笑。
我穿过人群,像穿过一场与我无关的盛宴。
走过一个巷口时,看见墙边蹲着一只瘦弱的流浪猫。
毛色脏污,警惕地看着来往行人。
我在便利店买了罐头和水,蹲在远处放下,等它慢慢靠近。
它吃得很急,偶尔抬头看我一眼,又继续埋头。
我轻轻摸了摸它的头,它没有躲。
“要活下去啊。”我小声说。
猫当然听不懂,只是满足地舔着罐头边缘。
夜里,我换了一家更偏僻的旅馆。
我洗了澡,看着镜子里形销骨立的自己。
我拿出笔记本,翻开新的一页,却不知道写什么。
最终只写下一行日期,和一句:“今日有风,海很蓝。”
躺下后,我想起父亲的话。
他说,人就像天上的星星,有些亮些,有些暗些,但都有自己的位置。
即使看不见了,光也还在路上,只是要很久才能到达看见的人眼里。
“爸爸,我好像等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