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星推着装有胚胎液氮罐的冷藏箱走进安全屋,箱体表面的冷凝水如泪痕。她解开大衣纽扣,露出颈间与林默一模一样的胎记,轻声说:“妈用我换了你们俩的平安——现在,轮到我们四姐弟做选择了:是完成她的牺牲,还是推翻这场延续了两代人的基因诅咒?”
1 日内瓦的第四人
日内瓦火车站地下通道的咖啡馆,凌晨四点。
顾南星坐在最角落的位置,面前的黑咖啡已经冷透。屏幕上实时显示着三个定位信号:江疏影在上海医院,林默在星宸大厦地下实验室,郑北辰的信号半小时前消失在奥地利边境。
还有三十七分钟到约定时间。
“先生,还需要什么吗?”侍者第三次过来询问,眼神里藏着警惕。这个亚洲男人已经坐了三个小时,只点了一杯咖啡,频繁查看多个电子设备——在如今的欧洲,这足以引起注意。
“不用,谢谢。”顾南星用法语回答,收起部分设备。他看了眼窗外,晨雾中的日内瓦湖像一块巨大的灰色毛玻璃。
就在他准备联系苏晴时,咖啡馆的门被推开。风铃轻响,一个穿驼色大衣的女人走进来。她约莫三十出头,长发简单束在脑后,戴着墨镜,但下半张脸的轮廓让顾南星瞬间屏住呼吸——那下颌的弧度,嘴角的线条,和他记忆里母亲照片上的样子几乎重合。
女人径直走到他对面坐下,摘下墨镜。
眼睛。顾南星的心脏剧烈跳动。那双眼睛和林默有七分相似,但眼角没有泪痣,眼神也更冷峻,像阿尔卑斯山常年不化的冰雪。
“顾南星医生,或者说,我的弟弟。”女人开口,中文带着轻微的法语腔调,“我是林晚星。我们有一个小时的时间,然后霍亨伯格的人就会找到这里。”
她从大衣内侧口袋取出一枚小小的金属徽章,放在桌上。徽章是北斗七星的图案,但只有四颗星被点亮:天枢、玉衡、摇光、还有...第四颗,在天枢与玉衡之间,一个本不存在于北斗七星中的位置。
“母亲设计的标记。”林晚星看着徽章,“天枢是江疏影,玉衡是林默,摇光是你。而我,是天璇——本该在你们之前的姐姐,却成了母亲棋盘上最早被牺牲的棋子。”
顾南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证据。”
林晚星从随身包里取出一个文件夹。最上面是一份1987年的孕检报告复印件,患者林婉君,孕周14周,超声检查显示:“三活胎,发育正常”。报告医生签名:苏月华。
第二份是两个月后的复查报告:“三活胎,其中一胎发育迟缓,建议医学干预”。
第三份,也是最后一份,孕24周:“双活胎,发育良好。另一胎自然减灭,胚胎组织已处理”。
“自然减灭是官方说法。”林晚星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实际上,母亲主动选择减胎。不是因为我发育不好,而是因为苏月华发现,三个孩子中,我的基因与顾长风的匹配度过高——高到会引起吴启明和郑美琳的警觉。为了保护你们俩,母亲决定牺牲我。”
顾南星的手指抚过报告上“自然减灭”四个字。医学训练让他明白,二十四周的胎儿已经成形,所谓的“减灭”是多么残酷的过程。
“但你还活着。”
“因为苏月华。”林晚星打开文件夹最后一页,是一份瑞士私人医院的出生证明,“她瞒着母亲,把我的胚胎组织紧急冷冻,连夜送到日内瓦的这家医院。这里有当时最先进的胎儿组织培养技术——他们用我的细胞核,植入了捐赠者的去核卵子,然后找代孕母亲生下了我。”
出生证明上的日期是1988年3月3日,比江疏影和林默晚出生近一年。父母栏空白,只有一个编号:GW-014。
“GW是‘Gene Watch’的缩写,一个由欧洲科学家组成的秘密组织,专门监控和抵制霍亨伯格这样的基因改造计划。”林晚星解释道,“苏月华是他们的亚洲联络人。她把我交给他们,条件是我必须在完全安全的环境中长大,直到时机成熟才能现身。”
顾南星消化着这些信息,大脑飞速运转:“所以你一直知道自己的身世?”
“十八岁那年知道的。”林晚星喝了口水,“养父母——其实是我的监护团队——告诉了我一切。从那时起,我开始接受特殊训练:遗传学、密码学、情报分析。GW组织的目标是在不引起公众恐慌的前提下,瓦解‘星光计划’。而我,是他们的王牌——一个从计划伊始就存在的漏洞。”
“漏洞?”
“我的基因没有被编辑过,是完全自然的产物。但霍亨伯格的所有优化模型,都以我为‘失败案例’进行反推。他们不知道我还活着,更不知道GW组织这三十年来,一直用我的生理数据和成长记录,反向破解他们的算法。”林晚星眼中闪过一丝冷光,“通俗点说,我是他们系统里的病毒,只是他们从未检测到。”
咖啡馆外的街道上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林晚星看了一眼手表:“时间到了。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跟我走,去我们在阿尔卑斯山的安全屋,那里有你需要的一切证据和支援。或者,继续等郑北辰——但我必须告诉你,他不会再来了。”
顾南星盯着她:“你知道他在哪里?”
“奥地利,霍亨伯格的一处秘密疗养院。”林晚星调出平板上的监控画面,“郑美琳在那里,她精神状态很不稳定。郑北辰选择回去,一方面是为了母亲,另一方面...我认为他在执行一个我们不知道的计划。”
画面中,郑北辰坐在一间阳光房的沙发上,对面是蜷缩在轮椅里的郑美琳。两人在交谈,但听不到声音。郑北辰的表情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温柔,但他的手一直放在大衣口袋里——那里鼓鼓囊囊的,似乎藏着什么。
“你为什么不阻止他?”顾南星问。
“因为那是他的选择。”林晚星收起平板,“就像当年母亲选择牺牲我,苏月华选择救我,你们选择对抗星图计划一样。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战场。而现在,顾南星,轮到你了。”
窗外的警笛声更近了。顾南星看了一眼火车站的方向——郑北辰没有出现,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
他站起身,拿起背包:“带路。”
林晚星嘴角扬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微笑,像冰雪初融。她重新戴上墨镜,走向咖啡馆后门。
就在他们离开两分钟后,三辆黑色轿车停在咖啡馆门口。霍亨伯格伯爵的助理带着六个人冲进来,但只看到桌上冷透的咖啡杯,和一枚小小的北斗七星徽章。
徽章上,第四颗星的位置,有微弱的红光一闪而过。
2 阿尔卑斯山的数据库
安全屋藏在阿尔卑斯山深处一个废弃的气象站里。从外部看,这只是个破败的石砌建筑,但地下三层被改造成了堪比国家实验室的设施。
“这里曾经是GW组织在冷战时期的数据中继站。”林晚星带领顾南星穿过层层防护门,“九十年代改造后,成为对抗基因编辑计划的指挥中心。全世界像这样的安全屋有十七个,日内瓦这个是总部。”
地下二层的主控室让顾南星想起星宸的摇光室,但规模更大。环形屏幕墙上显示着全球基因数据流动的实时可视化图像,几十个工作站前坐着研究人员,大多数是欧洲面孔。
“顾医生,久仰。”一位白发老者迎上来,德语口音浓重,“我是弗里德里希·穆勒,GW组织的现任负责人。和你在地下古堡见过的那位汉斯·穆勒博士...是堂兄弟。”
这个介绍让顾南星愣了一下。穆勒博士看出他的疑惑,苦笑:“家族分裂,在德国不是新鲜事。汉斯选择为金钱和权力服务,我选择为科学伦理而战。但我们三十年没说过话了,最后一次见面时,他说我是‘阻碍人类进化的老古董’。”
林晚星补充:“汉斯·穆勒是‘星光计划’的首席科学家,也是直接负责郑北辰基因编辑的人。而弗里德里希博士,是第一个发现霍亨伯格家族秘密基因实验,并决定揭发的人。”
“用你们中国话说,这叫‘道不同不相为谋’。”弗里德里希引他们到会议室,“林小姐应该已经告诉了你基本的情况。现在,我要给你看一些...更核心的东西。”
会议室的大屏幕亮起,显示出一个复杂的基因谱系图。中央是顾长风和林婉君的头像,延伸出三条线:一条指向江疏影和林默(标注“自然双胎”),一条指向顾南星(标注“自然单胎”),还有一条虚线指向林晚星(标注“抢救胚胎/代孕”)。
但从顾长风那里,还有另一条隐秘的线,连接着一个编号“Donor-07”的匿名图标。
“这是我们在霍亨伯格服务器里找到的。”弗里德里希放大那条线,“顾长风在1986年至1995年间,多次为‘星光计划’提供精子样本。这些样本被用于至少十二个胚胎的培育,其中成功出生的有五个:郑北辰,还有四个分布在欧洲和北美的孩子,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
顾南星感到一阵恶心。父亲在他心中的形象再次崩塌——不仅是背叛母亲的丈夫,不仅是商业阴谋的参与者,更是这个反人类计划的直接贡献者。
“但这不是全部。”弗里德里希调出另一份文件,“我们发现,顾长风提供的样本,都被编辑过。编辑的目的不是‘优化’,而是植入后门。”
“后门?”
“一段特殊的基因序列,携带者对某种特定频率的电磁波会有生理反应。”林晚星接过话,“简单说,这些用他基因诞生的孩子,可以被远程监测甚至...影响。”
顾南星想起郑北辰在古堡时的异常冷静,想起他最后选择回到霍亨伯格身边的决定。那真的是他自己的选择吗?
“你们能证明吗?”
“能,而且我们已经开始了。”弗里德里希打开实时监控,“看这个。”
屏幕上显示着郑北辰在疗养院的画面。他坐在母亲床边,握着她的一只手。但另一只手,正悄悄将一个微型贴片贴在郑美琳的手腕内侧。贴片是肤色的,几乎看不出来。
“那是基因采集器。”林晚星解释,“可以通过皮肤接触,获取对方的完整基因组数据。郑北辰在收集他母亲的基因样本——这是GW组织与他达成的协议。他帮我们拿到郑美琳和霍亨伯格家族的原始基因数据,我们帮他解除身上的基因锁。”
“基因锁?”
“霍亨伯格控制核心成员的手段。”弗里德里希调出技术图纸,“在胚胎阶段植入的基因开关,成年后可以通过特定药物激活。一旦激活,携带者会产生对控制者的绝对服从倾向,同时如果试图反抗,会触发剧烈的生理痛苦,甚至死亡。”
顾南星想起郑美琳在露台上崩溃的样子。那可能不是精神崩溃,而是基因锁被激活的症状。
“郑北辰身上也有?”
“有,但很奇怪,他的基因锁处于半激活状态。”林晚星皱眉,“数据显示,他的锁有两种触发条件:一种来自霍亨伯格,另一种...来自某个未知信号源。我们怀疑,顾长风在他儿子的基因里,埋了另一个后门。”
这个推测让会议室的温度骤降。如果顾长风在三十年前就开始布局,在自己所有基因后代的遗传密码里埋下暗桩,那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赎罪?控制?还是某种疯狂的救世幻想?
顾南星的手机突然震动,是江疏影的加密视频请求。他接通,屏幕上出现姐姐疲惫但坚定的脸。
“南星,你在哪里?林默刚刚破译了母亲日记的最后一部分。”江疏影的背景是医院走廊,“日记里提到一个‘第四星计划’,说如果有一天三颗星都亮起,第四颗星会自动现身。你那边有什么发现吗?”
顾南星看了一眼林晚星,后者点头。他调整镜头,将林晚星纳入画面:“姐,我想让你见一个人。”
江疏影看着屏幕里那张与自己有五分相似、与林默有七分相似的脸,瞳孔骤然收缩。她手中的平板滑落,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这是...”
“我是林晚星,你的姐姐。”林晚星对着镜头轻声说,“或者说,本该是你们的姐姐。”
五秒钟的死寂。然后江疏影深吸一口气:“妈日记里说的‘自动现身的第四颗星’,是你?”
“是。”林晚星点头,“但我的现身不是自动的,是苏月华阿姨用生命换来的。她在临终前启动了紧急协议,让GW组织在我二十八岁这年联系你们。因为今年,是‘星光计划’预定进入最终阶段的年份。”
“最终阶段是什么?”顾南星问。
林晚星和弗里德里希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最终,弗里德里希开口:“他们计划在今年冬至日——也就是三周后——通过全球卫星网络,发射一组特定频率的电磁波。这组电磁波会激活所有携带基因锁的个体,让他们进入‘绝对服从模式’。届时,霍亨伯格家族将一次性控制至少三千名分布在全球各领域的精英,包括政客、企业家、科学家...”
“然后呢?”江疏影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来,冰冷如铁。
“然后,新世界秩序。”林晚星接话,“一个由基因优化者统治,普通人作为劳动力和服务阶层,未优化者被逐步淘汰的世界。他们称之为‘人类2.0计划’。”
屏幕两端,四个人同时沉默。
窗外的阿尔卑斯山在晨光中逐渐显现轮廓,白雪覆盖的山峰像一排冰冷的牙齿,咬住了淡蓝色的天空。
顾南星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北辰,真正的进化不是成为神,而是学会为人。”
现在他明白了。父亲不是在忏悔,而是在警告。
3 疗养院的暗室
奥地利,阿尔卑斯山北麓。
霍亨伯格家族的疗养院建在山谷深处,外表是传统的木结构建筑,内部却完全是现代化医疗设施。郑美琳住在顶层的套房,落地窗外是雪松林和远山。
郑北辰已经在这里待了三天。每天他陪母亲吃饭、散步、看老照片,听她断断续续地回忆过去。郑美琳的精神时好时坏,有时清醒得像从未病过,有时又恍惚得连儿子都认不出。
“你父亲...长风他...”今天午后,阳光房里,郑美琳忽然抓住郑北辰的手,眼神异常清明,“他最后来找过我,你知道吗?”
郑北辰的心跳漏了一拍:“什么时候?”
“他死前一周。”郑美琳的声音很轻,像怕惊动什么,“开着一辆旧车,停在别墅外面。按门铃时,我正在收拾行李准备去香港。他看到我,第一句话是:‘美琳,停手吧。’”
她顿了顿,眼神飘向窗外:“我问他什么意思。他说他知道了一切,星光计划、基因锁、还有...我偷他样本的事。他说他不恨我,因为他欠我的。但他求我放过孩子们,说疏影、林默、南星,还有...还有你,都是无辜的。”
“他说到我了?”郑北辰轻声问。
“说了。”郑美琳的眼泪滑落,“他说:‘北辰那孩子,你把他教得很好。但他不属于你,也不属于我,更不属于霍亨伯格。他属于他自己。’然后他给了我这个。”
她从轮椅的暗格里取出一个小铁盒,打开,里面是一枚芯片和一张折叠的纸。
郑北辰接过纸展开。是手写的基因序列,旁边有顾长风的注释:“北辰的基因锁解除密钥,混入我的线粒体DNA特征码。激活需要他本人自愿,且必须在距离发射源五百米内完成。美琳,这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如果你还有一点母亲的心,就帮他自由。——长风,绝笔”
日期是顾长风“车祸”前一天。
郑北辰握着这张纸,手指微微颤抖。所以父亲不是意外死亡,他是用生命换来了这张密钥?还是说,他的死本身,就是激活密钥的条件之一?
“芯片里是什么?”他问。
“不知道,长风没说。”郑美琳摇头,“但我猜,可能和他留给顾南星的东西有关。他说过,他给每个孩子都留了礼物,只是形式不同。”
郑北辰将芯片插入随身带的加密读取器。屏幕上跳出一段视频,录制时间是八年前,画面里的顾长风比公开照片上苍老许多,脸颊凹陷,但眼神清澈。
“北辰,如果你看到这段视频,说明两件事:第一,你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第二,你母亲终于决定把选择权还给你。”顾长风对着镜头,语气平静,“首先,对不起。作为一个父亲,我缺席了你的人生。作为一个男人,我伤害了你母亲,也伤害了婉君。我这一生,错误太多,唯一做对的事,可能就是创造了你们四个孩子。”
他停顿,喝了口水:“关于你的基因锁。是的,我知道,而且是我同意植入的。因为当时霍亨伯格威胁要伤害你母亲,这是我能想到的、既能保护她又不会完全让你成为傀儡的唯一方法。锁有两种解除方式:一种是我设计的后门,就是你手中的密钥;另一种...”
他苦笑:“另一种是死亡。我的死亡。我体内植入了一个信号发射器,一旦心跳停止,会向你的基因锁发送解除指令。但我不知道这个指令会不会被霍亨伯格拦截,所以还是准备了密钥。”
郑北辰握紧拳头。所以父亲的死,可能真的是为了他?
“最后,关于你真正的使命。”顾长风坐直身体,眼神变得锐利,“你不是实验品,不是工具,也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你是‘星光计划’中唯一一个被设计成‘钥匙’的存在。你的基因序列里,隐藏着整个系统的管理员权限密码。当密码被激活时,你可以关闭全球所有的基因锁发射站。”
视频画面切换成一张世界地图,上面标记着十七个红点,分布在不同大洲。
“这些发射站的位置,我留给了南星。如何激活密码,我留给了疏影。如何保护密码不被滥用,我留给了林默。”顾长风看着镜头,眼神温柔,“而密码本身,就是你。北辰,你不是棋子,你是棋盘上唯一能吃掉国王的那个兵。但怎么走,何时走,由你自己决定。”
视频结束。郑北辰坐在阳光里,久久不动。
窗外,疗养院的庭院中,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正在安装某种天线设备。领头的正是汉斯·穆勒博士。
郑美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色一变:“那是...冬至日要用的发射天线。他们提前安装了。”
“为什么提前?”郑北辰问。
“因为霍亨伯格知道顾南星在日内瓦失踪了,他知道计划可能泄露。”郑美琳抓住儿子的手,“北辰,你得走。现在就走。去找你的兄弟姐妹,完成长风留给你们的任务。”
“那你呢?”
“我...”郑美琳笑了,笑容里有种释然,“我该为自己做的事负责了。三十年前我选择仇恨,现在该选择...赎罪了。”
她按动轮椅上的一个按钮。阳光房的墙壁无声滑开,露出一条向下的通道。
“这是疗养院的紧急逃生通道,直通山下的村庄。”郑美琳从轮椅上站起来——郑北辰这才发现,她能走路,“我装了三个月瘫痪,就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走吧,儿子。妈妈最后能为你做的,就是帮你争取时间。”
郑北辰看着母亲,这个他恨过、怨过、也怜悯过的女人,此刻眼中是他从未见过的清明和决绝。
“一起走。”他说。
郑美琳摇头,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药瓶:“我体内有定位器和生命监测仪,一旦离开疗养院范围,霍亨伯格会立刻知道。而且...我吃了这个。”
药瓶上的标签写着:“基因锁激活剂,终极型”。
“三天前吃的。”郑美琳平静地说,“冬至日当天,我会成为第一个被完全控制的人。但在这之前,我的生理数据会被用作系统调试的基准。每次调试,发射站的频率参数都会短暂公开——那是你们入侵系统的最佳时机。”
她推着郑北辰向通道走去:“长风用生命给你自由,我用余生给你机会。走吧,别回头。”
通道的门在身后关闭。郑北辰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母亲重新坐回轮椅,对着监控摄像头微笑,像一尊完美的雕像。
黑暗中,他沿着通道狂奔,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
那些恨,那些怨,那些纠缠了两代人的恩怨,在这一刻轰然倒塌。剩下的,只有彻骨的悲伤,和一种沉重的、必须完成的使命。
山下的村庄教堂钟声响起,傍晚六点。
距离冬至日,还有二十一天。
4 四星连线
三天后,上海,星宸大厦顶层。
这是四姐弟第一次正式会面。
江疏影、林默、顾南星围坐在会议桌旁,对面屏幕上显示着林晚星的实时画面。她还在阿尔卑斯山的安全屋,身后是忙碌的研究人员。
“首先确认基本信息。”江疏影作为大姐主持会议,“林晚星,1988年3月3日出生,由母亲林婉君的抢救胚胎经代孕诞生,由苏月华安排交由GW组织保护抚养。确认吗?”
“确认。”林晚星点头。
“你拥有母亲完整的遗传基因,但成长环境完全独立,且接受特殊训练以对抗‘星光计划’。”
“是。”
“你在过去五年中,通过GW组织反向渗透霍亨伯格的研究网络,获取了大量核心数据。”
“是的,包括他们所有发射站的位置、频率参数、以及基因锁的完整技术细节。”
江疏影深吸一口气:“那么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选择现在现身?GW组织为什么选择现在与我们合作?”
林晚星沉默片刻,调出一份文件:“因为冬至日的行动,只是‘人类2.0计划’的第一步。根据我们获得的情报,霍亨伯格家族与全球十二个古老财阀家族结成了‘新雅典联盟’,计划在未来五十年内,通过基因编辑、人工智能和社会工程,逐步重塑人类文明。如果我们不能在冬至日前阻止他们,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放大一张时间表:“他们有周密的计划:第一阶段控制精英阶层,第二阶段修改教育体系,第三阶段推动立法将基因优化合法化,第四阶段...是‘自然人类’的逐步淘汰。时间表已经排到了二十二世纪。”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这个计划太过庞大,太过疯狂,但也正因为如此,才显得真实——只有真正的疯子,才会制定跨越百年的阴谋。
“我们能做什么?”林默问,“星宸虽然市值千亿,但在这种全球性势力面前,只是螳臂当车。”
“但你们有他们最想要的东西。”林晚星调出四姐弟的基因图谱,“你们的基因组合,被霍亨伯格称为‘完美模板’。尤其是当你们四个人在一起时,会形成一种罕见的基因共鸣现象。这种共鸣,可以产生一种生物信号,干扰甚至覆盖基因锁的控制频率。”
顾南星明白了:“所以我们是...活体干扰器?”
“更准确地说,是终极防火墙。”林晚星点头,“母亲在怀我们时,接触过顾长风从霍亨伯格那里偷来的原始基因样本。她的身体产生了某种抗体,这些抗体通过胎盘传给了我们。而我们四个人的基因组合在一起时,抗体效应会指数级放大。”
她调出实验数据:“GW组织在过去十年里,用你们公开的生物样本(血液、头发等)做了模拟测试。结果显示,当四人的基因信号同步时,可以产生半径五百米的‘净化场’,在这个范围内,所有基因锁都会失效。”
江疏影想起母亲日记里的一句话:“四星连线,暗夜自明”。原来那不是诗歌,而是预言。
“但我们怎么同步?”林默问,“四个人在四个不同地方...”
“这就是问题所在。”林晚星神色凝重,“要产生足够的信号强度,我们必须在物理空间上靠近,最好是同一房间内。而且需要持续至少二十四小时,才能完成对全球发射站的覆盖式干扰。”
顾南星计算着:“冬至日当天,霍亨伯格会在瑞士总部亲自启动全球系统。如果我们想一举摧毁整个网络,最佳时机就是他按下按钮的那一刻。但那时,我们也必然在他的大本营,风险极高。”
“而且郑北辰呢?”江疏影问,“他也是关键。父亲说他是‘钥匙’。”
林晚星调出最新情报:“郑北辰三天前从奥地利疗养院逃脱,目前行踪不明。但我们监测到,霍亨伯格正在疯狂搜索他,说明他的‘钥匙’功能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重要。”
就在这时,顾南星的加密频道收到一条信息。发送者匿名,但内容让他瞳孔收缩:
“我是郑北辰。冬至日,苏黎世湖心岛,霍亨伯格家族百年庆典,全球发射站将同步启动。我会在那里,完成父亲最后的嘱托。如果你们相信顾长风,就来。如果你们选择自保,我理解。密码:天枢玉衡摇光北辰,缺一不可。”
信息附带一张照片:一枚和陈旧但完好的北斗七星徽章,四颗星都亮着。
顾南星将信息共享给所有人。会议室里,四姐弟——虽然隔着屏幕——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那种血缘深处的共鸣。
“我去。”江疏影第一个说,“星宸可以暂时交给职业经理团队。”
“我也去。”林默放下手中的画笔,“《星骸》的首映可以推迟,艺术永远没有生命重要。”
“算我一个。”顾南星合上笔记本电脑,“摇光室的工作可以远程进行。”
屏幕里,林晚星微笑,那笑容终于有了温度:“那么,四星连线。二十天后,苏黎世见。”
会议结束前,江疏影忽然问:“晚星,这么多年,你恨过吗?恨母亲放弃你,恨我们不知道你的存在?”
林晚星沉默了很久。窗外的阿尔卑斯山暮色四合,山峰的阴影拉得很长。
“小时候恨过。”她最终说,“但养父母——我的监护人们——告诉我,母亲在手术前抱着苏月华哭了一整夜。她说:‘告诉那个孩子,妈妈爱她,只是这个世界太残酷,妈妈不得不选择。’”
她顿了顿,声音很轻:“后来我懂了。爱有很多形式,有些是陪伴,有些是保护,有些...是放手。母亲给了我生命,又用另一种方式保护了我。而你们,我的弟弟妹妹们,你们的存在本身,就是我坚持下去的理由。”
屏幕暗去。会议室的灯光亮起,窗外上海的夜景璀璨如星河。
江疏影走到落地窗前,看着这座她守护了多年的城市。这里有多少人,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为某个宏大计划的潜在目标?有多少孩子,在胚胎时期就被打上了控制的烙印?
她想起母亲最后的日子,那些被抑郁吞噬的日夜。也许母亲早就感知到了那无形的网,只是无力挣脱。
但现在,不一样了。
林默走到她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顾南星也站起来,三人并肩而立,像三十四年前在母亲子宫里那样,紧密相连。
“二十天后。”江疏影说。
“二十天后。”林默和顾南星重复。
窗外,一颗流星划过夜空,在消失前爆发出最后的光亮。
像极了某些存在——短暂,但足以照亮黑暗。
5 父亲的最后布局
同一时间,苏黎世湖心岛,霍亨伯格家族古堡。
莱因哈特·冯·霍亨伯格伯爵站在祖先画像前,手中把玩着一枚古老的怀表。表盖内侧刻着家族格言:“Per aspera ad astra”——历经磨难,终达星辰。
“伯爵,郑北辰有消息了。”助理推门进来,神色紧张,“他在黑市购买了大量电子元件和生化材料,似乎...在制造某种设备。”
“让他做。”伯爵平静地说,“他体内有终极基因锁,冬至日当天,只要他进入发射范围,就会自动激活。届时,他不但不会成为威胁,反而会成为我们最强大的武器。”
“但顾南星和那个突然出现的女人...”
“林晚星。”伯爵说出这个名字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伊丽莎白的后代,终究还是找来了。”
助理愣住:“您是说...她和已故的伊丽莎白夫人...”
“曾孙女。”伯爵打开怀表,表盘下藏着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年轻女子与林晚星惊人地相似,“伊丽莎白在1898年的香港,爱上了一个中国学者。她怀孕了,但家族不允许这桩婚事。孩子生下来就被送走,伊丽莎白被关进疗养院,三年后‘病逝’。”
他抚摸着照片:“那个孩子就是林婉君的祖母。所以林婉君、她的孩子们,都有霍亨伯格的血统。这也是为什么,他们的基因如此特殊——是东西方最优基因的结合。”
这个秘密太过惊人,助理一时说不出话来。
“所以林晚星的出现,不是意外,是必然。”伯爵合上怀表,“冬至日,当四颗星齐聚,他们的基因共鸣会达到顶峰。那时,我会用家族传承的‘星引仪’,将他们的生物信号导入全球网络。不是干扰,而是...升级。”
他转身,眼中闪烁着狂热的火光:“霍亨伯格家族等待了百年,终于等到完美的基因模板。届时,全人类都将获得‘优化’,进入新的进化阶段。而顾长风的孩子们,将成为新人类的亚当和夏娃——虽然他们自己可能不会意识到这一点。”
助理终于明白:“所以您纵容他们行动,甚至暗中协助...”
“因为他们的每一步,都在我的计算之内。”伯爵微笑,“包括顾长风的背叛,郑美琳的疯狂,甚至苏月华的干预。百年棋局,终于到了收官之时。”
窗外,苏黎世湖波平如镜,倒映着满天星辰。那些星辰中,有些是真实的,有些是人造的卫星,还有一些——是百年来无数双手布下的棋子,正在缓缓走向预定的位置。
古堡地下最深处的密室中,一台巨大的仪器正在预热。仪器中央是一个水晶容器,里面悬浮着四枚胚胎样本的复制体——江疏影、林默、顾南星、林晚星。
仪器上刻着一行拉丁文:“Ex quattuor stellis, nova humanitas.”
四星出,新人类。
而这一切,即将在二十天后的冬至日,揭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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