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穿越到七十年代的农村,我接手了烂泥扶不上墙的丈夫赵建国。
我明白,在这个年代,不想办法往上爬,就得在土里刨一辈子食。
于是我用尽心力将这个赌徒改造成了国营厂一把手。
庆功宴上,他举杯敬我:"没有晓芸,就没有我赵建国的今天。"
男人有权就变心,这道理放诸四海皆准。
当他第一次夜不归宿时,我直接给他下了断子绝孙的药。
后来他身边女伴不断,我数着钱眼皮不抬。
直到那天,他和一个我万万没想到的人睡在了一起。
我忽然觉得,是时候让赵厂长回到他该待的底层了。
这厂里的一切,自然该留给我和儿子。
毕竟,教徒弟都要留一手,何况是养丈夫?
1.
“厂长......别这样......让人听见了不好......”
女人娇怯的声音从书房虚掩的门缝里飘出来。
赵建国带着几分酒意,得意地哼笑:
“怕啥?这家里现在我说了算!她姜晓芸还能像在村里时那样,拿着烧火棍满院子撵我?”
我端着刚切好的热茶站在门外,指尖被茶杯烫得生疼。
“可是夫人她......”
“什么夫人!”赵建国打断。
“我念着旧情才给她几分脸面,真当自己能当我一辈子的家?”
“我现在是厂长,我想跟谁好,轮得到她指手画脚?”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苏小梅正半倚在办公桌上,的确良衬衫的扣子解开了两三颗。
赵建国的手还搭在她腰间。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苏小梅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弹开,手忙脚乱地拉扯衣服。
“芸、芸姨......”她声音发颤,不敢看我。
赵建国猛地回头,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被恼怒取代:
“谁让你不敲门就进来的!”
我没理会他的质问,目光死死钉在苏小梅身上。
这个五年前的冬天,我见她蜷缩在街角快要冻僵,心一软带回家的姑娘。
我供她吃穿,教她文化,她生病我彻夜守着,她想家我温言安慰。
赵建国刚当上厂长那天,我还拉着她的手说:
“小梅,以后姨给你找个好对象,体体面面地送你出嫁。”
“别叫我姨,你不配。”
我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让她瞬间噤声,眼泪挂在睫毛上。
赵建国一把将苏小梅扯到身后,语气冲人:
“姜晓芸!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看着他那双曾经在困顿中依赖我、如今却盛满傲慢和不耐烦的眼睛,只觉得无比讽刺。
“赵大厂长期望我是什么态度?敲锣打鼓,祝贺你搞上了我当闺女养的人?”
赵建国脸涨得通红:
“小梅跟了我,是她的造化!你是厂长夫人,要大度一点!”
我忽然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
刚穿来时时,正赶上赵建国从生产队偷了粮食,被民兵追得满村跑。
家徒四壁,放眼望去,除了炕席就是饥荒。
于是我逼着他扫盲,求爷爷告奶奶送他去学开拖拉机,成了技术员。
恢复高考后,我熬更守夜陪他复习,把自己压箱底的见识揉碎了喂给他。
他嫌苦想退缩,我直接撂下话:
“刘建国,要么考上大学吃商品粮,要么我现在就跟你打离婚!”
他总算争气,考上了省城的大学。
毕业后分配进机关,我一路为他出谋划策,硬是帮他坐到了机械厂厂长的位子上。
可现在,他把这一切都忘了。
我扯了扯嘴角。
“厂长说得对,是我没分寸。”
“苏小梅既然跟了你,就是你的人。后面的事,我会安排。”
赵建国愣住了,似乎没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
我转身离开,听见他在身后喊:
“晓芸,你......”
我没有回头。
走出机关家属院的小楼,我对跟在身边的远房侄女小芳说:
“去,把我那件新做的呢子大衣找出来,给苏小梅送去。”
“再跟厂里后勤科打声招呼,按工人家属的标准,给她安排个单间宿舍。”
“姑!那大衣您都没舍得穿几回......”
“现在用不着了。”我说。
赵建国连我当女儿看待的人都碰,那就别怪我,亲手把他打回原形。
2.
苏小梅以“照顾领导生活”名义住进小宿舍的第七天,来找我了。
她穿着我送的那件呢子大衣,站在我面前,还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样。
就像我刚带她回家时一样。
“芸姨,我......我想跟您说说话。”她小声说。
我正在核对这个月的工资清单和各类票证,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说。”
她咬了咬嘴唇:
“我知道您生我的气......当年我快饿死冻死,是您救了我,给我饭吃,教我认字。我这辈子都感激您。”
“可是......可是在您身边,我总觉得抬不起头,永远都是那个需要您施舍的可怜虫。”
她抬起头,眼里闪着泪光:
“但建国哥不一样,他说我聪明漂亮,不比那些城里姑娘差。他说只要我跟着他,就能做人上人。”
“所以你就爬了他的床?”我问,手下算盘未停。
她声音带了哭腔:“姐,您教过我的,人要靠自己争取未来。”
我放下钢笔,看着她:“说完了?”
她一愣:“您......不骂我?”
我重新拿起工资表:“骂你什么?路是自己选的。”
她站在原地,绞着衣角,半晌,忽然鼓足勇气说:
“芸姨,建国哥说我现在也是家里人了,想让我学着管点事......帮您分担分担。”
“不行。”我拒绝得干脆利落。
她脸色一白:“为啥?”
我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直视着她的眼睛:
“因为你没这个资格。苏小梅,你听好,这个家的钱、票、物,还有和厂里、厂里的各种关系,只能经我的手。”
“你今天能偷男人,明天就敢贪公家的东西,我凭什么信你?”
她急了,眼泪掉下来:“芸姨!您咋能这么想我!我是真心想帮您做点事!”
我笑了,笑意未达眼底:
“你的真心,就是趁我不在,勾引男人?就是刚贴上领导,就想夺我的权?”
“回去吧,伺候好你的建国哥,就是你的本分。别的,趁早歇了心思。”
苏小梅哭着跑了。
小芳担心地说:“姑,您这么不给她脸,她肯定要去厂长那儿吹枕边风。”
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让她去。”
“我倒要看看,赵建国敢不敢动我管钱的权力。”
果然,晚上赵建国沉着脸回来了。
他脱下外套坐下,点了支烟:
“晓芸,小梅就是想帮衬点家里,你何必那么较真?让她接触点小事,也能锻炼锻炼。”
我抬眼看他:
“较真?赵建国,你能有今天,靠的是谁?你搞女人,我懒得管。但谁想动我的钱和关系,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赵建国沉默了。
他比谁都清楚,这个厂长的位子是怎么坐稳的。
没有我在背后打点谋划、维系各方关系,他什么都不是。
他掐灭烟头,语气缓和了些:
“行了行了,你管就你管吧,我也就随口一说。”
走到门口,他又回头。
“晓芸,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但小梅还年轻,你让着她点,别太难为她。”
我没说话,低头继续核对账目。
这个家的一切,是我姜晓芸一点一滴挣来的。
谁也别想碰。
3.
苏小梅“怀孕”的消息,是开春时传来的。
我正在下面的直属厂子里查账,小芳急匆匆跑来,脸色发白:
“姑,厂里来人报信......说苏小梅怀上了,快两个月了。”
我手里的钢笔顿了顿,一滴墨水在账本上洇开一小团。
“两个月?”我问,声音没什么起伏。
小芳声音发抖。
“嗯,厂长高兴坏了,说这是老赵家的大喜事,要在食堂摆几桌庆祝。”
“还有,苏小梅闹着说有了孩子不能没名分,非要厂长跟她去打结婚证......”
我放下笔,看着窗外厂区里发芽的柳树。
真是好手段。
可惜,赵建国第一次乱搞时,我就给他下了绝育的药。
他这辈子,除了我儿子,不可能再有别的种。
苏小梅这胎,肯定是别人的。
但我不会说破,我要让她自己把戏演砸,让赵建国亲自品尝从云端跌落的滋味。
“收拾东西,回市里。”我说。
回到机械厂家属楼,赵建国正陪着苏小梅在院子里晒太阳。
苏小梅肚子还没显形,却已经扶着腰,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赵建国看见我,有些意外:
“晓芸?你咋回来了?厂里的事忙完了?”
“听说家里有喜事,回来看看。”
我微笑着看向苏小梅。
“怀上了是好事,要注意身体。”
苏小梅立刻眼圈红了,泫然欲泣:
“芸姨,您是真心替小梅高兴吗?”
我语气平淡:“当然是真心。不过打结婚证这事,怕是不成。”
赵建国皱眉:
“晓芸,小梅有了老赵家的孩子,总得给孩子个正经名分吧?不然以后咋上学?”
我打断他:
“赵建国,你是领导干部!重婚是犯法的!你想因为生活作风问题,被纪委盯上吗?你这厂长的位子,还想不想坐了?”
赵建国脸色变了。
他深知问题的严重性,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他这个位子。
“可是小梅她......”他犹豫地看向苏小梅。
苏小梅噗通一声跪下来,抱着赵建国的腿哭道:
“建国哥!不给孩子个名分,我还有什么脸活?我还不如带着孩子死了干净!”
我看着赵建国脸上的挣扎和为难,心里冷笑。
十年了,我把他从泥潭里拉出来,给了他锦绣前程。
如今,他却要为了一个怀了野种的女人,来挑战我的底线。
“赵建国,你非要打这个结婚证,那我只好带着儿子回娘家。从今天起,这家里的大小事情,苏小梅想怎么管,就怎么管。我绝不插手。”
赵建国急了:“晓芸!你这不是逼我吗!”
我转身就往屋里走:
“等你脑子清醒了,想明白了,再来找我。”
进屋后,小芳一边帮我收拾东西一边哭:
“姑,您就这么把家让给她了?那可是您一手经营起来的!”
我笑了笑。
“我是把个烫手山芋甩给她了。”
家里的账目、人情往来、厂里的关系,哪一样是苏小梅能玩转的?
我要让她自己把这个家搞乱,让赵建国尝尝离了我姜晓芸,他是什么滋味。
我就在厂区安稳住下,隔岸观火,等着看这场戏如何收场。
4.
苏小梅生产那天,厂里办公室派人来了三趟。
第一趟,说苏小梅发动了,厂长急得团团转,请我回去坐镇。
我让人回了话:“我又不是接生婆,回去能顶什么用?”
第二趟,说难产,出血多,情况危险,厂长都快哭了。
我正在看儿子从省城寄来的信,信上说物理竞赛拿了一等奖。
我回话:“难产就赶紧送医院找最好的医生,找我有什么用?”
第三趟,来人满脸堆笑:
“夫人,生了!是个大胖小子!厂长高兴得不得了,在厂里小食堂摆了两桌,请您务必回去喝杯喜酒!”
我仔细收好儿子的信。
“小芳,去叫车。把我准备的那份‘厚礼’带上。”
回市里的吉普车上,我闭目养神。
这大半年,我暗中布局,让人引赵建国重温旧梦。
从打扑克牌小赌开始,到后来挪用公款去地下赌场,欠下一屁股烂账。
这一切,他都瞒着苏小梅,但我每一笔都清清楚楚。
今天,我就是去揭盖子的,连本带利,和他算总账。
第2章 2
厂里小食堂确实摆了几桌,颇有几分喜庆气氛。
我进屋时,赵建国正抱着襁褓,笑得见牙不见眼。
苏小梅虚弱地靠在床头,脸上是掩不住的得意。
赵建国看见我,眼睛一亮,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晓芸!你可算来了!快来看看!这小子,哭声多响亮,我看这眉眼随我!”
苏小梅也软软地开口,带着炫耀:
“芸姨,您能来,我真是太高兴了,就知道您心疼孩子......”
我笑了笑:“我来给赵厂长道喜,顺便备了份薄礼。”
小芳捧上一个红布包着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对分量十足的纯银长命锁。
赵建国笑得更开心了,带着几分讨好:
“晓芸,还是你识大体,顾大局。”
苏小梅也连声道谢。
我没接话,走到赵建国面前,低头看了看那孩子。
红彤彤、皱巴巴的一团。
“取名字了吗?”我问。
“取了!叫赵家宝!这名字咋样?响亮吧!”
赵建国语气里满是炫耀。
“挺好。”我点点头,话锋一转。
“不过厂长,您仔细瞧瞧,这孩子哪儿像您?”
赵建国一愣,凑近了看:
“这......你看这鼻子,这嘴......”
我轻笑一声:
“刚出生的娃娃,五官都没长开,您就能看出像了?还是说,您太想再有个儿子,看谁都像自己?”
屋里的气氛瞬间凝滞。
苏小梅脸色唰地变了:“芸姨,您这话是啥意思?”
我没理她,只看着赵建国,慢条斯理地说:
“赵建国,你还记得你第一个姘头是啥时候搞上的吗?”
赵建国皱起眉头,有些不悦:
“晓芸,今天好日子,提那些陈谷子烂芝麻干啥?”
“是三年前,棉纺厂那个宣传科的女工。”我清晰地说道。
“从那时候起,我就在你喝的水里加了点东西,你这辈子,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死一般的寂静。
赵建国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声音干涩: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苏小梅猛地坐直身子,尖声道:
“不可能!芸姨,你就算恨我,也不能编这种瞎话咒厂长!”
“是不是瞎话,他心里最清楚。”我盯着赵建国。
“你这几年,女人没少找,哪个怀上了?你就从来没怀疑过?”
赵建国抱着孩子的手开始微微发抖。
“那是因为......因为......”
他支吾着,他确实偷偷去医院检查过,医生说他没问题,他也曾疑心是我动了手脚,但查不出任何证据。
“所以,”赵建国的声音嘶哑,“我不可能再有孩子了?”
“除了咱儿子,”我平静地宣布,“你赵建国,早就断子绝孙了。”
“那家宝......”
他猛地低头看向怀里的婴孩,又猛地抬头瞪向苏小梅,眼神从茫然迅速变得凶狠无比。
“这野种是谁的?!”
苏小梅脸吓得煞白,浑身哆嗦:
“建国哥!你别听她胡说!家宝千真万确是你的种啊!”
我拍了拍手。
5.
门外走进来两个穿着保卫科制服的人,押着一个戴眼镜、面色惨白的男人。
是财务科的会计,张明。
苏小梅一见到张明,尖叫一声,几乎晕厥过去。
“认识吧?张会计。”我说。
张明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厂长饶命!厂长饶命!是苏小梅先勾引我的!她说您......您那方面不行了,她寂寞难耐......我是一时糊涂,鬼迷心窍啊!”
“你放屁!你血口喷人!”苏小梅状若疯癫地想扑过去撕打。
我冷冷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每个人听清:
“今年元宵节,你说回娘家,实际是跟张明在城南招待所住了一夜。三月初八,你让他假借核对电表的名义,进了你宿舍待了整整一下午......”
“够了!”赵建国一声暴喝,额头上青筋突起。
他浑身发抖,怀里的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
他低头看着哭闹的婴孩,眼神从震怒到恶心,再到彻底的冰冷。
“苏小梅!”他声音嘶哑,充满了被背叛的耻辱。
“你个贱货!你好大的狗胆!”
苏小梅瘫软在地,嚎啕大哭:
“建国哥!我是真心爱你的啊!是姜晓芸!是她设计害我!”
我走到她面前,蹲下身,看着她哭花妆的脸,语气冰冷:
“那绝育的药,是我三年前下的。你跟张明勾搭,是一年多前开始的。我怎么未卜先知,提前一年陷害你?”
她张着嘴,哑口无言,只剩下绝望的哭泣。
我站起身,掸了掸裤腿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赵建国,家丑我已经替你掀开了。接下来,该说说另一笔账了。”
我示意小芳。
她又捧出一个旧木匣,打开,里面是厚厚一叠欠条和几张挪用公款的凭证复印件。
“这大半年,你在城西‘如意’、‘招财’这几家地下赌场,总共欠了八万六千块。还有你挪用的那笔扶贫物资专项款,账面上亏空五千块,对不上账。这些证据,够你进去蹲十几年了。”
赵建国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
“这些......这些怎么会在你手里?”
“因为那些放债的,”我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都是我安排的。从你第一次被人拉进赌场,到你昨晚输掉最后一笔钱,每一步,都在我的计划之内。”
“你......你设计坑我?!”他目眦欲裂,几乎要扑上来。
“坑你?”我笑了,“我若不设这个局,你会自己往火坑里跳吗?我当年费了多大劲才让你戒掉赌瘾,你全忘光了?这才安生几年?”
“八万六,加上公款,利滚利,到这个月底就是十二万。你拿什么还?”
赵建国像是被抽走了骨头,瘫软地靠在墙上,目光涣散地看向我,带着最后一丝希望:
“晓芸,我们......我们毕竟是十几年夫妻,这些债......”
我打断他,声音冷硬。
“从你睡了苏小梅那天起,我们之间,就只剩下债务关系了。”
我走到主位坐下,小芳立刻给我重新沏了杯热茶。
我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浮沫,才开口:
“现在,你面前有两条路。”
“第一,我把这些借据和凭证往纪委一送。堂堂厂长嗜赌成性、挪用公款,证据确凿,等着你的就是开除党籍、公职,进去吃牢饭。”
“你忘了去年纺织厂那个副厂长是怎么判的?”
赵建国汗如雨下,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第二,”我放下茶杯,“你主动打报告,说自己身体不好,难以胜任工作,申请病退,让你儿子顶职进厂里。”
“然后,你带着你的苏小梅,和这个不知道爹是谁的野种,滚回农村老家去。”
“至于这些债,”我拿起那叠纸晃了晃,“只要顶职的事情办妥,我看在儿子面上,帮你一笔勾销。”
赵建国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怨恨和恐惧:
“姜晓芸......你......你好毒的心计!”
我轻笑一声。
“赵建国,我若真毒,你现在已经在看守所里了。我给了你十年风光,把你从底层捞上来。是你自己不知足,自寻死路。现在,我给你留一条活路,已经是念在最后一点夫妻情分,和儿子的脸面上了。”
屋里一片死寂,只有孩子的哭声和苏小梅压抑的抽泣。
良久,赵建国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嘶哑地问:
“我要是......要是都不选呢?”
我抬眼,目光锐利。
“那你尽管试试。”
“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这些白纸黑字的证据硬。”
他颓然瘫坐在地上,双手抱头。
一夜之间,他从喜得贵子的厂长,成了活王八兼贪污犯。
而这一切,都是他曾经最依赖的妻子布下的局。
“我......我写报告。”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苍老不堪。
6.
赵建国的病退报告递上去不久,批复就下来了。
准予病退,其子赵卫东符合顶职条件,进入厂里工作。
鉴于赵建国早年有一定贡献,对其经济问题不予深究,发放一笔困难补助金,回原籍安置。
消息传来时,我正在厂里收拾东西,准备搬回市里。
小芳高兴地跑进来:
“姑!批文下来了!东子可以顶职进厂里了!”
我去厂里办了相关手续。
赵建国来的时候,穿着一身半旧的中山装,没了往日的官威。
几天功夫像是老了十岁,鬓角都有了白发。
“晓芸,”他哑着嗓子,“我们......今天就走。”
我点点头:
“车已经安排好了,补助金够你们回乡下盖间房,买几亩地,安安生生过日子。”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恨,有悔,或许还有一丝不甘:
“你......当真一点往昔的情分都不念了?”
我笑了笑。
“赵建国,我给过你多少次机会?是你自己,一次次把这点情分作没了。”
他沉默了很久,才低声说:“我后悔了......”
“晚了。”我转身,对小芳说,“送他们去车站。”
赵建国走了,带着哭哭啼啼的苏小梅和那个孩子。
送赵建国和苏小梅回老家的是一辆破旧卡车。
车斗里堆着寥寥行李。
赵建国蹲在角落抽烟,苏小梅抱着哭闹的孩子,呢子大衣沾满尘土。
车子驶离市区,驶向赵家庄。
“我们真的就这么回去了?”苏小梅声音嘶哑。
赵建国猛吸一口烟:“不然呢?等着吃牢饭?”
“我不会种地......”
“不会就学!”赵建国暴怒,“你以为你还是厂长姘头?”
傍晚抵达时,村口老槐树下的老人眯眼打量。
有人认出了赵建国。
“哟,建国嘛!咋回来了?”
“调回来了。”赵建国勉强扯出笑容。
老人看看简陋行李,又看看狼狈的苏小梅,眼里闪过精光了然:
“回来好,落叶归根。”
消息传得飞快。
当年赵建国当厂长时,回村都是小汽车接送。
如今灰头土脸,还带着年轻女人和婴儿。
“听说犯了错误......”
“搞破鞋!”
议论声隔墙飘进来。
赵建国蹲在多年未住的老屋里,双手抱头。
土坯房漏雨,水井干涸。
苏小梅站在屋中央崩溃大哭:
“这怎么住人!你说过要让我做人上人!”
赵建国一巴掌扇过去:“闭嘴!再哭就滚!”
那一夜,三个人挤在发霉的土炕上。
赵建国睁眼到天亮,想起家属楼的暖气、沙发,还有姜晓芸端上的热汤热饭。
7.
第二天一早,生产队长赵老四来了。
“你家还有三口人的地,明天上工。”赵老四递过旱烟。
“对了,得把你爹娘前些年看病借的粮还上,八百斤玉米。”
赵建国愣住了。
他早把父母欠债的事忘干净了。
“连本带利,二百个工。”赵老四拍拍他肩,“好好干,有把子力气就饿不死。”
赵建国在院里站了很久。
八百斤玉米,以前一顿招待餐就能吃掉工人一月工资。
苏小梅从屋里出来:“我们真要去种地?”
“不然呢?”赵建国头也不回,“你去打听谁家需要帮工。”
“你要我去当佣人?”
赵建国转身,眼神冰冷。
“你现在连当佣人都没资格。”
“村里谁不知道你是个破鞋?”
日子一天天过去。
赵建国被分到最累的挖渠组。
十几年没干重活,第一天手上全是血泡,只算半个工。
苏小梅更惨。
她去几户人家问帮工,都被拒绝。
女人们井边洗衣,看见她就噤声,眼神鄙夷。
只有村东头王寡妇要照顾瘫痪婆婆,让苏小梅帮忙,一天两个工分。
“灶台擦三遍,一滴油星不能有。”
“尿布用开水烫过再晒。”
“十二点准时开饭,晚一分钟扣半分。”
苏小梅咬牙应下。
半个月下来,瘦了一圈,手上满是冻疮。
孩子体弱多病,三天两头发烧。
赵建国嫌烦,常躲到村口下棋。
一天深夜,孩子又发高烧。
苏小梅摇醒赵建国:“得去卫生所!”
赵建国摸摸孩子额头,躺了回去:
“大半夜的,卫生所早关门了。拿凉毛巾敷敷。”
苏小梅抱着滚烫孩子坐了一夜。
想起在机械厂时,赵卫东生病,姜晓芸都是连夜抱去医院。
厂里有小汽车,随时能用。
眼泪掉在襁褓上。
8.
赵卫东顶职进机械厂技术科。
小伙子继承了母亲聪慧和父亲相貌,但性格沉稳。
进厂第一天,姜晓芸把儿子叫到办公室。
“你爸的事,你都知道了。”
赵卫东点头。
“妈能替你铺路,但路得你自己走。”姜晓芸说,“跟着刘工好好学,他是清华毕业的老技术员。”
她拿出信封:
“两百块钱和粮票,留着用。记住,在厂里你是赵卫东,不是赵厂长儿子。踏实做事,本分做人。”
赵卫东确实争气。
白天跟刘工下车间,晚上自学机械原理。
不到半年就能独立解决常见技术问题。
刘工对姜晓芸说:
“卫东是块好料子。可惜了,要是正经考上大学......”
姜晓芸只是笑笑。
这年,国家允许在职职工报考成人高校。
消息传来,姜晓芸第一时间找儿子:
“成人高考,你报不报?”
赵卫东眼睛一亮:
“我能行吗?高中都没读完......”
“怎么不行?”姜晓芸斩钉截铁,“妈给你找复习资料,请老师,你只管安心学习。”
赵卫东看母亲鬓角白发,鼻子一酸:
“妈,你为我操心太多了......”
“傻孩子,”姜晓芸拍他肩,“妈这辈子,就你这么一个指望。你出息了,妈所有的苦都没白受。”
9.
农村生活磨碎苏小梅最后幻想。
一年时间,她从娇怯“厂长情人”变成面色蜡黄的农村妇女。
呢子大衣早被王寡妇用三斤玉米换走。
赵家宝三岁时,肺炎差点要命。
卫生所说必须送县医院,赵建国翻遍全家只找出五块钱。
王寡妇借了二十块:“写借条,三分利。”
从县医院回来,赵建国蹲院里抽一下午烟。
傍晚把烟头一扔:
“我明天去县城找活干。”
苏小梅眼睛一亮:“真的?”
“找不到也得找!再这样全家饿死!”
赵建国走后,苏小梅日子更难。
要照顾病孩,还要补赵建国那份工。
一天玉米地除草,村里二流子赵三晃悠过来。
“小梅嫂子,一个人干活累吧?”赵三色眯眯盯她腰身,“听说建国哥在县城搬砖,一天八毛钱够干啥?嫂子你这么漂亮,跟了他真可惜......”
苏小梅冷冷说:“嘴巴放干净点。”
“还端着架子?”赵三嗤笑,“全村谁不知道你是个破鞋,连孩子爹是谁都说不清......”
“你滚!”苏小梅抓土块砸去。
赵三悻悻走了。
但接下来几天总出现,说下流话,有时动手动脚。
苏小梅向生产队长告状,赵老四吧嗒旱烟:
“赵三那混账,我会说他。不过小梅啊,你自个儿也得注意,寡妇门前是非多......”
“我不是寡妇!”
“和寡妇也差不多了。”赵老四慢悠悠,“建国一个月回来不了一趟,回来倒头就睡。你们这日子,有啥意思?”
苏小梅浑身发冷。
那晚,她抱虚弱孩子,看破屋顶漏下的月光,做了决定。
她要走。
赵建国一个月后回来。
瘦了一大圈,但眼神有光。
在县城建筑队站稳,一天挣一块二。
推家门,空荡荡。
灶台冷,水缸空。
土炕上只有破被子,不见苏小梅和孩子。
桌上有张纸,歪歪扭扭字:
“赵建国,我受够了。我带孩子走了,别找我。欠王寡妇的钱,你自己还。”
赵建国捏纸在空屋站很久,突然暴怒掀翻桌子。
锅碗瓢盆碎一地。
10.
过了两年,赵卫东收到省工业大学成人教育学院录取通知书。
机械厂大门口贴出大红喜报。
姜晓芸在办公室接到电话,手微微发抖。
放下话筒,一个人坐很久,眼泪无声流下。
儿子来敲门时,她已擦干泪,恢复从容。
“妈,我考上了。”
“妈知道了。”姜晓芸从抽屉拿出盒子,“打开看看。”
盒子里是崭新上海牌手表。
“你考上高中那年妈就买了,想等你上大学时送。”姜晓芸声音很轻,“没想到一等这么多年。”
赵卫东眼睛红了:“妈......”
“戴上吧。”姜晓芸亲手给儿子戴表,“时间不等人,你要抓紧。厂里已办好停薪留职,安心读书,学费生活费不用操心。”
赵卫东去省城上学后,姜晓芸把全部精力投入工作。
改革开放春风吹遍,机械厂面临转型。
姜晓芸力主引进国外设备,开发新产品。
有人反对说风险大,她只一句:
“不改革,就是等死。”
事实证明她对。
新生产线投产,产值翻番,产品出口东南亚。
姜晓芸被提拔为分管技术副厂长。
工作之余,她给儿子物色对象。要能干、踏实、明事理。
暑假,赵卫东带回来女同学周慧。
圆脸大眼,说话带笑,家在邻省农村,靠自己考出来。
姜晓芸一眼相中。
周慧不矫情,到家里帮忙做饭洗碗,和姜晓芸聊厂里事也能说上几句。
更难得她看赵卫东眼神有欣赏爱慕,没有攀附。
“这姑娘不错。”晚上姜晓芸对儿子说,“踏实,聪明,配得上你。”
赵卫东脸红:“妈,我们还没......”
“抓紧。”姜晓芸干脆利落,“好姑娘不等人。毕业就结婚,妈给你们办。”
11.
苏小梅走后,赵建国彻底垮了。
辞县城工作回村,整天喝酒。
王寡妇来要债,拿不出钱,被逼签协议,老屋一半产权抵给王家。
村里人开始还同情,后来见他烂醉如泥,都摇头绕道。
一天赵三提酒瓶来:
“建国哥,喝点?”
赵建国醉眼朦胧接过大口灌。
“听说小梅嫂子在南方,”赵三压低声音,“我表哥在深圳打工,说在发廊见过她......”
赵建国手一抖,酒洒一半。
“那孩子呢?”
“孩子?”赵三撇嘴,“听说送人了。嫂子那样的人,带拖油瓶怎么干活?”
酒瓶摔得粉碎。
那晚赵建国发疯似的砸家里东西。
最后瘫狼藉中嚎啕大哭。
哭失去一切,哭荒唐前半生。
第二天,人们发现赵建国倒村口老槐树下,口眼歪斜,半边身子不能动。
中风。
赵老四组织送县医院,抢救后落下残疾。
右腿瘸,右手发抖,说话含糊。
医药费村里垫,赵建国欠了全村债。
住进村里敬老院。
废弃仓库改的土房子,和两个孤寡老人挤。
村里每月给十五块钱,二十斤玉米面。
天气好时,他坐门口晒太阳,看村里孩子跑来跑去。
有时会模糊念叨:
“晓芸......东子......”
没人听清。
赵卫东和周慧毕业后两人分配回原籍,赵卫东回机械厂技术科,周慧进市工业局。
国庆节,姜晓芸给儿子办婚礼。
和平饭店二十桌。
厂领导、市干部都来,热闹非凡。
姜晓芸穿绛紫套装,头发一丝不苟,站门口迎客。
五十六岁眼角有皱纹,但身板笔直,眼神清亮。
“姜厂长,恭喜!”
“卫东有出息,随您!”
“新娘子真俊,郎才女貌!”
道贺声不绝。
姜晓芸微笑应酬,偶尔抬眼看看台上新人。
赵卫东穿崭新西装,胸前红花。
周慧一袭红裙,笑靥如花。
司仪让新人敬茶,赵卫东端茶杯到母亲面前,突然跪下。
“妈,”声音哽咽,“儿子今天成家了。谢谢您......谢谢您把我养大,教我做人。”
满场寂静。
姜晓芸接茶杯,手微颤。
喝一口,扶起儿子:
“傻孩子,大喜日子哭什么。以后好好过日子,妈就放心了。”
敬茶环节本该还有父亲,但没人提赵建国。
宾客心照不宣。
那个曾经风光的赵厂长,早已是往事里一个名字。
婚礼结束,姜晓芸一个人回家。
客厅坐很久,从抽屉拿出相册。
翻开,第一页黑白结婚照。
二十岁的她和赵建国,穿军装样式衣服,表情拘谨。
那时,她刚穿越不久,被迫嫁这个赌徒时。
照片上赵建国眼神飘忽,一脸不情愿。
而她,姜晓芸,直视镜头,眼神有超越时代的坚定。
“都过去了。”她轻声说,合上相册。
窗外夜色城市灯火通明。
远处机械厂烟囱静静立着,像时代纪念碑。
12.
又过了两年,赵卫东儿子出生。
姜晓芸抱襁褓中孙子,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湿眼眶。
小家伙白白胖胖,哭声洪亮,取名赵明远。
“明远,明远,”她低声念,“前途光明,志存高远。”
周慧坐月子,姜晓芸请假亲自照顾。
炖汤,洗尿布,忙里忙外,脸上始终带笑。
厂里年轻人私下议论:
“姜副厂长这么厉害的人,在家也是普通奶奶嘛。”
只有老员工知道,这女人曾怎样在时代洪流中,凭一己之力扭转整个家族命运。
1992年机械厂改制,成立股份有限公司。
姜晓芸被推选为董事兼副总经理,赵卫东成技术部部长。
春节前厂里组织慰问离退休职工。
名单上有赵建国名字。
虽病退,名义上还是厂里职工。
工会主席小心翼翼问:“姜总,赵建国那里......”
“按标准准备慰问品,”姜晓芸头也不抬,“让办公室派人送去。”
慰问品一袋米、一桶油、两百块钱。
去的人回来说,赵建国住村敬老院,瘫痪在床,神志时清时糊涂。
东西交村干部代管了。
姜晓芸点头,没说话。
那晚她做梦。
梦见七十年代赵家庄,拿烧火棍追赵建国满院子跑。
赵建国抱头鼠窜,连连求饶:
“晓芸我错了!我再也不赌了!”
醒来天还没亮。
她起身到阳台,看城市晨曦一点点染亮天际。
三十年了。
从穿越到如今儿孙满堂,走了一条漫长艰难的路。
有恨,有痛,有不甘,但更多是释然。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她姜晓芸这辈子,对得起天地良心,对得起自己。
也对得起那个曾经依赖她、又背叛她的男人。
至于赵建国和苏小梅,他们早已是她人生棋盘上,两颗无关紧要的弃子。
晨光中,新的一天开始了。
(全文完)